大家都到外面曬太陽了，只有他坐在教室裡，持筆書寫。

「難得有陽光，怎麼不去曬太陽？忙著寫什麼？」我在黑板的另一頭準備下堂課要用的教材，回頭問他。

他抬頭微笑，繼續在筆記上寫著。

有點好奇。我走到他身邊，看他忙著寫什麼？

理著光頭的十七歲少年再次抬頭微笑。又回到他的書寫。

「觀自在菩薩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照見五蘊皆空 度一切苦厄……」

他在抄寫《心經》。

「抄經？」

「嗯！」他沒說話，寫著下一個字。

「為什麼想抄經？」

「喜歡。」

「為什麼喜歡？」

「抄經讓我心裡覺得安靜。」

怕打擾他的安靜，我沒再問。

林文德（化名）十七歲，來自台灣北部一個經常落雨的小鎮，基隆。輟學多次的他，程度不太好，但是他上課認真，喜歡學習。

有一次，他在〈回憶的味道〉一文中這麼寫著：「想念童年時，全家過年看到的基隆美景，想念那時候的年糕。可是，一切都過去了。家裡變了樣。爸爸媽媽都被關進監獄。媽媽最近才回家，我曾經寫了十多封信給她。可是，她都沒有回信。」

我的課程是在午後兩點鐘開始。 那天我早到了，一點五十分進教室。全班剛從午休的狀態中醒過來，學生各自聊天，教室裡鬧哄哄的。他似乎不受影響，靜靜抄經。

「這是功課嗎？」

「不是。這是阿嬤送的。懇親日時她來探視，送給我這本經本。 阿嬤說，有空就抄經。我最喜歡這一句：『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知道這句的意思嗎？」

「不太了解。我就是喜歡。每次抄寫到這裡，心裡就覺得很好，就像阿嬤說的一樣，有菩薩在身邊。」他是因為偷車才被關進來的。

有一天，上課時，他很沉默，似乎有心事，呆呆看著黑板，有時轉頭失神的望著窗外。

下課時，我到他的坐位前和他說話。

「怎麼了？今天你好安靜？」

「阿嬤今天來看我。她走路一拐一拐的，換好幾次車才來到這裡。 我很對不起她。」他拿出抽屜裡的《心經》說：「阿嬤又帶來兩本《心經》筆記本。她很高興我一直抄經。」

「阿嬤說，她也不太懂經文的意思，但是讀經就歡喜。《心經》只有二百六十個字，很快就抄完了，不過，真像阿嬤說的，每次抄寫就覺得自己接近回家的路了。我還有一年八個月才能被釋放回家。還要等很久啊！」

「好好讀書，好好寫作，就不會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了。」我安慰他。

「今天阿嬤說，唐代的玄奘大師到西域取經時，途中醫治一位了一身癩的人，病人痊癒後就送他一本《心經》。 玄奘大師一路長念著這個經，順利完成西域取經。我好喜歡這個故事。」

《心經》有好幾個譯本，少年說著來自阿嬤傳誦的其中一個傳說。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少年說，這是他新近愛念的《心經》經文。阿嬤告訴他：「這是梵語，意思好像是從此岸到彼岸，渡河的方法。」

「今天我問阿嬤，有什麼方法可以渡河？她說，山上的師父告訴她：般若是渡河的方法。老師，般若是什麼？」

般若是什麼？

般若是智慧，可是，智慧不是知識。

我對少年說：「老師還在學習。如果你先知道，請告訴我。」

「老師，你也在渡河嗎？你找到般若了嗎？」少年提問。

我捧讀著他手上的《心經》抄本，讀誦：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