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太平洋彼岸洛杉磯的姪女婿傳來訊息,說我的姪女病重,請求在台灣的親人們為她祈禱。正在我懸念不安之際,沒多久竟又傳來了絕望的噩耗!
眼前浮現起一甲子之前就已深深鏤刻著的清晰往事。
時間是在抗日戰爭的後期,地點在川南納溪,我還只是一個初中學生,和母親、兄嫂侄輩住在一處老舊的農家大院。剛生的小姪女,是個紅冬冬的可愛嬰兒。有一次嫂嫂出門,時間一久,餓得她哇哇大哭。當時正值物質條件最為窘迫之際,家裡除了白開水之外什麼都沒有(當然更別妄想有牛乳什麼的),幸好鄰居農婦大發善心願意餵她。抱著小姪女去,把她送到那陌生媽媽的懷裡,她可真是餓慌了,一找到奶頭就努力吸吮,只是又不時回頭來找我這個「親人」,看到我在旁,她放心地回頭去吸吮,等一會又驚覺地轉頭來找我………
這一幕長久鐫刻在心,這!該就是她自衛、求生的本能吧!在飢餓求食的同時,猶有著對陌生環境的驚懼。在她稚弱的心裡,還好有我這熟悉的親人在,護著她來的一定還能護著她回家的。
數十年彈指過去,曩昔的小女嬰長大:頎長、能幹,為人妻又為人母。五年前我赴美探望兄嫂,在家人相聚的餐桌上說起這一段往事,姪女說她不記得有這樁事,這也難怪,嬰兒期的經歷誰能記得!能記得而且深刻的是我,從少年到老年,每一憶及那小嬰兒荏弱的自衛,都使我心頭隱隱作痛!
這才想到:養護幼弱是為我輩人類的天職。
人類雖然是生物界之王,但在幼小時卻比其他動、植物更弱,小小的藤蔓能夠自力生長向上、向陽;小牛、小馬一生下來就能掙扎站立。就只有人類不行,小小的、稚幼的嬰兒全仗有親人的養護,如果得不到,一定就不能存活。
家門口的一棵樹上,最近時有啾啾之聲,那是一處鳥巢,有一對白頭翁忙碌著餵食牠們的小雛兒。雛鳥的鳴叫不像是飢餓之哭,倒像是飽足的歡欣,這可真是養護者的典範咧!物性天職如此!何其尊貴又何其可感。
(本專欄每隔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