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前的時刻太陽還沒沉落，天還亮亮的但是風很大。我提著一袋剛從BONJOUR買的麵包，慢慢走在敦化南路和復興南路間的一條巷子裡。多走巷弄會使我更有方向感，最近在這方面我有點進步了。

我盤算著先去捷運科技大樓站對面的葛瑪蘭汽車客運買張明天清晨的車票，然後再搭捷運回去。我走得很緩慢而且有些恍神，最近工作比較多，心情也有點紛亂，連定時要交的幾個專欄都快要開天窗了。我很想鼓勵自己說，就開一次天窗吧，試試看會有什麼結果。我這大半輩子，在專欄和交稿方面從來沒有開過一次天窗脫過一次稿，我好想改變一下自己這樣精準和認真的態度，就算因此失去一些工作也沒關係。都寫了快四十年了，多出點差錯才像個正常人。

就在買好車票穿過馬路時，匆匆人群中遇到了一個人，她和我同時發現對方，我們就站在路口聊了起來。從談話中感覺她以為我忘了她，因為我們只在十多年前合作過一集的旅遊節目，當時她是節目製作人我是節目主持人。我的工作除了要一路講解旅程中的景點和故事外，還得為整集節目撰稿。

那一集是去菲律賓蘇比克灣，有旅行社想開發這個行程，願意贊助節目製作費用。我原先想，這樣的工作也不錯，有人願意出錢讓我世界各地跑還有固定收入，也許我可以因此改行成為一個旅行節目的主持人，成為一個旅行家，或旅行達人（那時候還沒這個稱名詞）。這是我過去工作時的常有的夢想，任何一件工作會因為找上我而變得偉大，成為經典、成為典範，讓別人永生難忘。於是找來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在封面上寫著「南進蘇比克灣」，第二頁畫上一張彩色的圖，然後開始紀錄菲律賓的歷史、神話、社會、宗教和蘇比克灣的總總歷史和生態，我做了很多很多的功課。

出發時我發現除了我之外，只有一個製作人和一個攝影師，還有一個旅行社老闆。這並不是我想像的偉大的旅遊探險節目的配備，它只是一個置入性行銷旅遊行程的節目。不過我是個很能自得其樂的人，也習慣在資源不足或是並不完全能自主的情況下把工作做到最好，所以一路上玩得很快樂，晚上我們還抽空去唱了卡拉OK，美麗的製作人曾經出過唱片，旅行社老闆歌喉也是一流，讓我發現原來我不適合當歌唱家（我曾經這樣嚮往過）。

旅行社老闆還帶我去一個小型賭場賭一些小玩意，我一路跟著他押同樣的點，他很氣的問我說

：「你到底懂不懂賭博？」回到台灣後我思考了一陣子，決定婉拒當這個節目的主持人，我發現在有限資源下，不可能把節目做到偉大而經典，只能替旅行社做點行銷而已。

我站在馬路上，對著十多年不見的製作人回憶著那次旅行的種種趣事，製作人，也說些她這些年做了什麼事情，當她說到她去紐約讀了三年電影製作時，我忽然笑了起來。記得那次出發去菲律賓時她還說她這輩子最怕英文，所以只要是用英語聯絡的事都由我代勞。結果她竟然敢去美國讀書！人真是會改變的。我說：「你是學美術的，我們坐在船上時，你還隨手拿過我的筆記本替我畫了一張素描，畫得真像。現在倒是有點後悔沒答應繼續做，錯過了去埃及、南非等地方，也許以後都不會去了。」她非常驚訝我竟然記得當時的每個細節。其實我偶爾翻到那本筆記本上那張素描時，還會回憶起那次快樂的旅行。

和製作人分手後我搭捷運回去，我想著那次我沒做成的偉大計畫有點惆悵，然後，我坐過了站渾然不覺。啊！一輩子只想要偉大，卻讓我失去了許多可以玩的機會。

（本專欄每周一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