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就知道,隔條台灣海峽的四川,有從沒見過面的爺爺奶奶、兩位叔叔和姑媽,還有大娘、大哥大姊。記得的還包括地圖上找不到的老家地址。
一九四八年,爸媽帶著學生,從重慶到白市蟻搭飛機飛上海,然後坐船到高雄,再到屏東的東港防空預備學校報到,因為爸爸受聘為語文教官。把家安頓好之後,立刻託香港的友人轉信回老家。不久,兩岸的親人都受到牽累,連絡不得不中斷。原先以為一兩年後就會回去,詎料碼頭揮別,船艦駛向難以掌控的未來,離開家鄉的年輕夫妻,體態逐漸孱弱,一個進了慈善寺層層疊疊的框架,另一個在護理之家模糊人生。
爸爸等不及解嚴返鄉,抱憾而終;媽媽把痛埋得很深很緊,餐桌上不再出現辣椒、泡菜,四川是消失的記憶。直到一九九三年,雄弟彌留之際交代兒子功洛:「將來回去認祖歸宗。」十二歲,生長在台灣的孩子,連爺爺的面都來不及看到,我替他牢牢記住,等他長大。
世紀交替那年,憑記憶中的地址寄信到合川,石沉大海;隔兩年,學生承琦,因為經常往來重慶、成都做生意,我將信寫好,請他帶在身邊,遇到有認識維安、維蘭的就交給他們。經過一年多,承琦把那封縐巴巴的信還回來,我做了最壞的打算,也許當年生離就註定了死別的命運。
歲月唯一的好處是,讓風雨飄搖中的孩子茁壯成熟。零五年初秋九月,功洛已是大四的學生,功課輕鬆些,我也退休,媽媽住進護理之家,有專人照顧,病情穩定。此時不去更待何時?即使找不到親人,也要踏上四川這塊生養父母的土地,何況還肩負重任。
本來計畫先到重慶,因為承琦要到成都,而且安排好他的朋友楊先生接送,於是功洛向學校請十天假,姑姪二人就先從成都尋找媽媽家的親人。
我們在各個派出所,如天仙橋、合江亭、東光小區、青北江區等等……,從電腦上查姓名,再按地址尋訪;巧遇成都商報的記者,託她打探;在電視台用跑馬燈尋人;在青羊宮茶館、春熙路歇腳椅,拉住身旁友善的陌生人細問。六天過去,奇蹟始終沒有出現。
有過多次出國經驗,離開任何美麗的景點,都帶著甜甜的回憶和愉悅的心情。辭別媽媽的家鄉,第一次對一座城市,流下失落不捨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