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歲、癌症末期的阿存是位單親媽媽，近日因吸不到氣的情形日益加劇，有天，當我帶著一大群醫護人員查房時，她露出一貫的微笑表情歡迎並說著：「周醫師，我可不可以，不客氣的請教你一個問題…」

「好啊！什麼問題？」

「我這樣子，你看還需要多久？」由於阿存並沒明說，我也含蓄的答：

「你是指進入昏睡，然後到生命最後，需要多久嗎？」

「對啊！就是到我死掉，還要多久？」

「…」現場的氣氛瞬間凍結，大家頓時都安靜下來，有些人的視線還故意閃開，好像這是個不可說的秘密般。

阿存繼續說：「我不害怕死亡，但是對於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我卻不清楚，這會讓我很擔心…」我看著阿存認真的臉孔，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她病床邊…看著她的眼睛說：

「嗯…，面對未知的事情，確實會讓人焦慮、憂心，甚至害怕。」

「周醫師，我不怕大家笑，我是真的很怕痛苦，特別是怕痛，可是我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尊嚴，你可不可以清楚告訴我，我以後會面臨的情況？」

「嗯！我懂了，妳是說，妳不怕死，但是妳最怕痛死？而且體力愈弱，妳就愈擔心、焦慮？所以妳希望我能誠實的對妳說，未來妳的身體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

「對啦~……」

看到阿存專注但平靜的眼神，這時候我更清楚的知道，她已準備好要聽我說，於是我調整坐姿握著她的手，用清楚且溫和的語調說：

「辛苦妳了，要直接問這個問題，壓力應該也很大…」

「……」沉默片刻後，我繼續說：

「其實，接下來妳會面臨的情況是：可能會因為肺臟的功能漸漸衰弱，導致氧氣置換不夠，二氧化碳漸漸堆積，這樣的狀況將會讓妳慢慢進入昏睡的狀態，然後睡一睡就會走了。」

「…」阿存專注的繼續看著我。

「可是在這段過程中，妳可以很放心，因為我會幫助妳讓妳很舒服，盡量不痛、也盡量讓妳不會很喘，一定會讓妳有尊嚴的活到最後一刻。」我用非常認真的表情，柔和又帶著堅定的語調說完後，心裡有點擔心，因為我不知道阿存的反應會如何？

我細細地看著阿存臉上的表情，從嚴肅聽我說明的樣子，漸漸的轉回她一貫的微笑，到最後還釋懷大笑的說：「謝謝周醫師，感謝你誠實的跟我說，要記得你答應要讓我舒服的，一定要做到喔！」

聽完阿存的話，我彷彿也放下剛剛心頭的擔心。

「沒問題，我一定會幫妳的。」阿存跟我緊緊的握著手，相視而笑，我看氣氛變了就接著說：

「現在可不可以換我問妳一個不客氣的問題？」

「好啊，你說吧！」（上）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