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人行道長椅子上,等候書店開門。
此刻涼風時來,炎夏卻不覺苦。頭頂小葉欖仁的細葉淡淡樹蔭,那影子中,包含無數圓形光點,彼此重疊,眨眼似的閃閃爍爍,讓人念及「針孔成像」的神祕———那一圈圈,皆都是太陽的形象。
我觀察樹影的變化,垂直投射地面的,正確複製著枝椏與繁葉的輪廓;斜投壁面的,卻拉長而模糊;有的投照在曲面上,一律依實體走向或折曲、或成弧形。
我感覺背後的大街上,不時有車輛馳過,不必回頭看,從聲息即能聽辨出它們的車型,微風吹拂我身,肌膚皆有所感……這一切在在實證我熟知不移的萬物存在的原理,也藉此證明自身「存在」的這個事實。
我們有賴「五感」的連外官能,以形成內在的感受。一旦感官受損,便因扭曲產生不安。
朋友說:「長期以來視覺帶來困擾,比如:前方有兩個美女走過來,行近了,發現只有一個。待她擦身而過,復再行遠的時候,又變成美女兩個了……」
「閃光」使那朋友備覺錯亂,配鏡後,已大有改善。我自己在動手術前,經常看夜空的月亮有三個。
我們知道,失明的人處於黑暗世界,但同時少了「視覺的干擾」,他們同樣享有知覺的完整性。反倒是一旦重獲視力,需有一段學習與適應期———比方說:聽覺接收的是近在身旁同行者的話語,但此刻復明後的視像包羅甚廣,注意力立即被閃亮的事物所吸引 ;或者被快速移動的物體逮住……造成「聽」與「視」兩者感受主題的分離現象。
這種五感「協同」能力,在正常情況下是自出生以來,漸漸自然習養成的———領略到目視、耳聽與觸碰等的「同時性」所構成的「真實」,並長期接受以為知覺的完美無缺,不「多」也不「少」。
失聰者外表看不出來,聰明靈活的眼珠裡,其實處於一個寂靜無聲的世界,但他們不以為缺憾。直到科技發達後,有一種改善聽力的方法,可將外界對他們天然聽力而言極微弱的聲音,擴大到他們能夠聽辨的程度,即所謂「電子耳」。有些聾生向我抱怨說:「世界實在太吵了,讓我不斷分心。我拒絕帶電子耳,因為看不出它對我有什麼好處!」
盲與聾兩者,在他們長期喪失主要連外官能之情形下,發展出「缺席」與「補位」的運作關係,形成他們生命的獨特型態。
年歲漸長,乾眼症常使我眼睛乾澀。我的眼科醫師卻勸我「不要看得那麼用力。」情況便會自動改善,他的名言是:「你不知道許多人視而不見嗎 ?」
(本專欄隔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