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來醫院幹什麼？回去！回去！都這麼老了，只會添麻煩，真是的，快回去－」八十歲的癌末老太太阿蓮，一看到丈夫阿石來看她，連連出聲怒斥。

阿石怒氣沖沖的走出病房，搖著頭跟女兒阿蘭說：

「天天發牢騷，看俺不順眼，每次都這樣，換了病房也一樣，莫名其妙，俺發誓不再來看妳媽媽了。」

查房時，發現病房內的氣氛很凝重，查完房後，阿蘭走出病房跟我說：

「爸媽當年是跟著政府一起撤退來台的，兩人感情非常好，如今已做祖母的我，未曾見過他們惡言相向，現在卻…，唉－」

「妳的父母親，其實都很關心對方…」我靜靜看著阿蘭。

「對啊，媽媽真的很愛爸爸，她一輩子照顧爸爸，最近十幾年來，爸爸幾次輕微中風，行動不便，大小事都一手包辦，從沒看過媽媽抱怨或皺過眉頭。」

「如此矛盾的作法，是不是她心裡有什麼顧忌呢？」

「有一次，我忍不住輕斥媽媽對帶爸爸的態度，媽媽才說：『萬一她死了，爸爸會太難過，很怕他會承受不住，倒不如現在就疏離爸爸，讓他好好獨立。』可是當我每次看到爸爸開心的來探視媽媽，卻都被媽媽冷言冷語的罵回家，真的很心疼，唉…，周醫師，我要怎麼辦啊？」阿蘭啜泣著說完後，我跟她再次回到阿蓮的病床邊。

「阿蓮阿嬤，平時您一談到與先生的點滴時，總是笑容洋溢，納悶的是，當他來看您時，您卻又惡言挑剔，讓他難堪；我們發現，等他真的回去以後，您的情緒變得低落，疼痛也變得頻繁，您與阿石阿公發生什麼事，讓您折磨成這麼辛苦啊。」

「嗚－，我也不願意這樣做啊，嗚－，沒辦法－」阿蓮開始哭泣。

「我感覺到您好愛您的老伴，也好捨不得他要面臨，即將失去您，孤獨一個人的日子。所以，您很擔心萬一您先走了，您的老伴會精神無法承受？」

「他現在已經老了、病了，不再像他年輕時，再多的打擊都有信心可以克服，而且我死了以後，不僅再也不能照顧他了，也無法陪著他像以前一樣，一起克服生命中的困境。」

「萬一他無法承受您的死亡而痛苦萬分，我擔憂以後您在天之靈，也將更心疼而無法承受，無法平靜…」

「嗚…」阿蓮哭泣得無法言語。

「所以您才想到用這種方法，希望慢慢讓他適應，以後您不在他身邊的日子，才故意不讓他來看您？」

「我是不得已的，嗚－」

等到阿蓮哭泣一陣子後，我才說：

「其實您真的很愛您先生，但方法好像用錯了。您故意疏離他，不但不能幫他，反而會讓他更難過，甚至更沒有力量承受，即將失去您的打擊。」

「真的？我又傷了他的心了，嗚－」 （上）

（作者為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