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一直吵著要回家，怎麼辦？」癌末病人小紅的哥哥阿榮，小聲地跟我說。

「疑？小紅先前不是說不想回家的嗎？」

「我妹妹自從那天，終於跟她的兒子，要到她要了許久都要不到的鏡子，看到鏡子裡的她，臉上的腫瘤傷口，已經變成數倍大以後，就變得默默不語。不再像她剛住院時，每次都說只想快點把病養好，唉。」

「…」

「昨天是阿紅第一次用食指彎一彎，跟我表示她快要死了…，唉，從沒看她這麼喪志過。」阿榮鎖著眉頭。

「其實，阿紅這時候想回家去看一看，是很好的事情啊。」

「可是媽媽為了準備她的後事，在上個星期阿紅情況一度變壞時，就先把她最愛的魚缸丟了，因為要把客廳先空出來，以免臨時有狀況，怕來不及布置…」

「再把魚缸擺回來，不就解決了嗎？」

「問題是我媽媽不是把魚缸給別人，是把魚缸扔到垃圾車，怎麼找呢？」

「魚缸有那麼重要嗎？」

「我妹妹生病前，一個人靠著在市場擺攤，撫養她兒子，平日回家時最愛做的事情，就是跟兒子一起待在客廳的魚缸旁邊，母子倆一邊餵魚，一邊談心…」

「原來阿紅跟那個魚缸有深厚的感情，是因為魚缸裡有阿紅跟兒子一起生活的幸福快樂回憶！」

「對啊，所以我們都不敢讓她回家，怕到時候看到魚缸不見了，阿紅的脾氣一發起來，沒人有辦法安撫她，而且她最近又很容易意識混亂而躁動，唉！到底該如何是好呢？」

於是，阿紅的家人，因為魚缸被丟掉的問題，又猶豫了一天，不敢讓阿紅完成回家看看的心願。我看時間愈來愈緊迫，查房完畢以後就說：

「阿榮，雖然魚缸在阿紅的心目中，占有很重要的分量，但其實，阿紅心中的家，是由你們所有家人所組成的，魚缸的重要，是因為它是連結親情的橋梁。」

「…」

「阿榮，我相信阿紅心中溫暖的家，就算沒了魚缸，最重要的還是因為和你們家人，所連結相繫而成的親密關係！」

「？」阿榮不解的皺眉。

「這個魚缸因為你們才有溫度！與你們這些家人的互動，才是阿紅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只要你們在她回家時，給她足夠的親情，也許不需要魚缸，就能給予阿紅她最滿足的幸福！」

「是這樣嘛…」阿榮沉思。 「阿紅這麼想要回家看看，就是想把握當下，回味她最愛的生命經驗，這樣她才覺得還存在著，而不只是一個身軀，躺在這裡受苦啊。」（上）

（作者為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