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在報上讀到集編劇、導演、於一身的香港作家林奕華的一篇有關閱讀的文章,他說閱讀就像交朋友,有的十分投緣,有的根本合不來,還舉例說他和村上春樹交不上朋友。「看他的《挪威森林》,怎麼都讀不下去,到現在還沒有看完。我在他身上找不到自己。」
這倒無關緣分,而是共鳴的問題了。
由此可見,人跟文章的交流,始終是以自身觀點為天下觀點。
關於村上春樹,前些日子,以翻譯及研究村上作品著稱的女作家葉惠,從日本給我發來有關村上的問卷調查,問題很廣泛,也相當有趣。但我卻「無法作答」。因為我也是至今還沒將《挪威森林》看完。也就是林奕華所謂的跟村上春樹交不上朋友。對於一個你連朋友都交不上的人,哪還有發言權呢?
但是,在馬來西亞,村上的作品對華文圈的讀者所帶來的影響是深遠的。特別是在華文文壇,我老在徵文的參賽作品中看到村上的影子。這些模仿之作,語言風格上的像,固然是占大多數,而將村上的書名改動一兩個字作為題目的也不少,甚至還見過前後調動改頭換臉的。偶爾,也會讀到連精神思維都學得很像很像的「幾可亂真」之作。由此可見,這類作者也確是不僅以作為忠實讀者或「粉絲」就能滿足這麼單純的。他們在醉心模仿村上的寫作技法的同時,也流露出幾分村上弟子的忐忑與虛無感———畢竟啊,這書香門第的門檻,是暗裡透彩,充滿貴氣的;在這樣的文苑書樓之中,模仿(或許,稱之謂傳承更為恰當些)蔚然成了文壇上最具爭議的迷人風景。但絕對不是信筆的筆墨。
於是,林奕華的觀點,葉惠的問卷調查給我帶來的是社會學的另一種視野:被釋為四十多種語文的村上文學,在各人心裡卻是不同層次的;有人愈看愈入迷,有人則連交個朋友都成問題。朋友陳政欣是小說家,村上的作品,他說至今只看過《挪威森林》,因為「不是很喜歡」。另一位寫小說的朋友李天葆說:「除了《挪威森林》,當然還看過其他的,但說實在的,村上作品不是我的那杯茶。」然後我又去問我的女兒。她的回答很乾脆:「不好看。」而她的朋友則說:「我進不了村上的世界,卻十分入迷蘇童的《我的帝王生涯》。」兩個年輕人的回答,讓我愣了半分鐘。之前還以為我的寫作朋友「老了」,不將村上視為知己是因為其作品沒有傳統文學色澤。去問小輩們,心想她們即使不是很欣賞村上的行文修辭,也會喜歡他那新鮮的比喻或瀟灑的都市生活方式吧?不料竟是如此地出乎意料。
可是細想來,也不必訝異。看問題,你一定得容許多元論的存在。暢銷書與暢銷作家牽涉到風尚問題,很大程度上與「世俗之見」是對等的,但你也得容許「世俗之見」跟心目中的立論不必一樣———對於文學風景,你不也是期望一種迴腸盪氣的浪漫嗎?
何謂浪漫?簡單來說,就是讓沉悶的生活有點「心頭滋味」。因此書一定要好看,「好看」才能對上眼。而「對上眼」也沒有定義;各花入各眼,情人眼裡出西施。眼緣是第一緣,眼睛絕不隱瞞七情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