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其他的宗教和主義都給人們設定了一個高遠的理想,窮盡人們一生也無法達到,不少還必須寄望不可思議的來世,只有佛教,把理想設在人間,設在目前,設在我們衣食住行、舉手投足、轉念瞬目中。如此觸手可及的理想怎麼可能是空幻的呢,顯然,「四大皆有」!

三、佛教思想能給當代社會什麼啟示?
通過星雲大師深入淺出的講解,我眼中的佛教才褪去世俗加之的層層幻相,露出真身,繼而我深深地感到,現代人學習佛教有多麼重要和必要。這不僅僅因為佛教是人類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學習它可以彌補知識結構的欠缺,在言及佛教時不致犯常識性錯誤。學習佛教思想,更重要的在於它能給予人們多方面的啟示和動力。
《壇經》認為:「眾生即佛,佛即眾生。」每個人都有佛性,都能成佛,只是見迷見悟而已。儒家說:「人之初,性本善。」但佛教中的佛性,也即人的本來面目,卻是真、善、美俱全的。每個人只要能用心做一個真實、善良、勤奮的人,都會見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都會獲得理想的幸福時分。
這種認知,啟示人們的是,每個人的天資、機會是均等、俱足的,我們沒有必要為一時的得失悲喜、怨天尤人或得意忘形。只要能多真心、肯努力,幸福的陽光總會常照亮我們的生活,付出愈多,回報也會愈多。
當然,儘管我們都有佛性,但既已投身凡間為人,我們身上也就必然有人性的各種弱點,會見利起心,會見物起念,會有各種煩惱纏身。真有什麼救世主能拔我們出離苦海嗎?佛教告訴我們,這個救世主不是別人,正是我們自己。
或有問,我們自己有何能耐自我拯救呢?是的,世間的煩惱如此之多,佛經說有八萬四千煩惱。這八萬四千煩惱還不是世間煩惱之總和,而是每個人都有那麼多的煩惱。如何救治?佛教的方法很簡單,用八萬四千法門逐一對治即可。當然,這八萬四千煩惱只是個象徵數,在實際生活中遠不止此,而且因人而異。
如何獲得這八萬四千法門呢 ?六祖大師曰:定慧雙修。定就是我們面對各種是非利欲的定力,慧則是我們處理各種複雜問題的方法。換言之,我們一方面在內平衡自己的心態,完善自己的人格,一方面在外廣泛學習各種知識、善於解決各類疑難問題。有了完善的人格和豐富的知識,每當一種煩惱出現,我們便根據具體情況,想出一種解決辦法。
是否有一個能治百病的良藥,一個放之四海皆準的真理,一個恆常不變的定理定律呢?沒有!這是佛教給予我們的又一啟示:不要迷信各種知識。相對於浩瀚的宇宙,人類的認知能力是如此的弱小,人類積累的所有知識,其實都只適用於某一狹小的時間或空間。
佛教雖然沒有提出具體的方法,但我們的心能包容萬法,能製造出萬法,佛教只教我們駕馭心靈的方法就足矣。對於佛教而言,世間萬法皆為其所用,無論是牛頓發現的萬有引力,還是愛因斯坦提出的相對論,或是孔孟儒家尋找到的處理人與人相處的倫理道德規律等等,凡是能使人類過上美好生活的各種發現、發明,其實都是我們解脫煩惱的具體方法。可以說,這些方法的發明者、發現者都是佛、菩薩轉世。他們用自己的努力和智慧,為這個世界找到或發明了增加福祉的法門。
而現代人,尤其是學者,也正應具備如此胸懷和毅力,捨身忘我,定慧雙修,造福眾生。佛教普度眾生所說的眾生不僅僅是我們自己,也不僅指人類,而是與我們同處這個太虛擬空間的有情無情、有生無生的森羅萬象。佛門的這種眾胸生襟確實遠遠超出了「為人類服務」這個狹隘自私的觀念,不得不令人折服慨歎。在危機四伏,人們已強烈意識到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社會和諧發展重要性的今天,這種思想更有深遠的現實指導意義。
四、「頓」與「漸」、「悟」與「迷」、「空」與「有」
千餘年來這些問題聚訟不休,可以說是佛教界永恆的話題。
不過人們普遍認為禪宗以「頓悟」為主,尤其六祖以後。那麼,六祖既持「頓悟」說,是否無須「勤拂拭」了呢?這似乎無須置疑,因為惠能正是以一則偈語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針鋒相對於神秀的:「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而終獲得五祖傳授衣法。從文字上看,「頓悟」即一下子明白了,自然不必「時時勤拂拭」,只有神秀的「漸悟」才要不斷拂拭、修行,最後方能了悟。因此,人們在介紹「頓悟」說時往往只強調「頓」,強調「即入佛地」。這樣,一般人對「頓悟」之說便不自覺地形成只要靈光一閃即能開悟,無須苦修的印象。至少過去我是如此認為的。
但閱讀中我驚訝地發現,其實惠能所主張的不僅要勤拂拭,而且必須終生恆修苦行,無論住行坐臥,無時無刻不在拂拭、修行、思考、反省,同時還必須潛心待之。其用功程度遠非神秀強調的純粹的坐禪止觀可比。
何以說惠能為「恆修」 ?因為迷和悟都不是一個永恆的狀態,既有「頓悟」,便有「頓迷」。一個人開悟了並不等於他以後再也不會迷妄。心生一念善即入佛界,是悟,心生一念惡又墮魔窟,便又迷矣。故一個人若希望佛性常在,就得不斷地用正見觀照自己,不斷制服、拋棄心隨境生的各種邪見。正如曾參所言:「吾日三省吾身」,惠能也說:「吾之所見,常見自心過愆」。可見,聖人得道開悟後,也常檢討修正自己。所謂「見性」,其實就是「自心常起正見,煩惱塵勞常不能染」,所謂「頓悟」也非無緣無故,而是必須經長期用心思考,爾後才能因一事因一物或因一言等在時機成熟時被點化。惠能說 :「常自見己過,與道即相當」,「於一切時,念念自淨其心」,還勸導世人:「努力自見莫悠悠,後念忽絕一世休」。因此,從這個角度看,惠能便是「恆修」。
然而這些看似簡單的道理,要做到實屬不易。
自從閱讀星雲大師釋解的《六祖壇經講話》,我似乎獲得了一種能力,常能使自己從煩惱中解脫,什麼都看得開,心間不再有纏結不化的怨憤,幾乎已達心靜如水的境地。我為自己的這種「徹悟」欣喜不已。可是漸漸地,我發覺人生的趣味少了,生活的色彩淡了,心中沒有了激情沒有了波瀾,「快意人生」也慢慢成為看得見摸不著的「咫尺天涯」。很荒謬地,近來我居然羡慕起別人能夠生氣,能夠痛苦,能夠痴迷來。我沒想到,讀佛初時的喜悅,竟然會變成現時的一種痛苦。
要擺脫這種無痛之痛苦,一開始我心想應該很簡單,無非是再度體會驚喜、激動、苦惱、悲傷……。但讓我更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那就是似乎入世比出世更難,我竭盡所能,然而那種欲罷不能、無法自抑、情不自禁的衝動怎麼也召喚不回,情感成了無源之水,難得產生,隨即迅速枯竭。於是我陷入了靜與動、情與理的糾纏中,困惑不已,無法解脫。
直至星雲大師說「四大皆有」,我才恍然覺悟。原來,快樂和痛苦應該是相生並存的,失去了痛苦,也就無所謂快樂。同樣,頓悟與頓迷也可能是應該交替而現的,有了迷方顯悟的可貴。這樣想著,我竟然為執迷不悟感動起來,如果沒有禍心,也許,執迷不悟者才是真情流露者,才是生活的熱愛者,才是童心未泯者,才是大情大性者,沒有全情的投入哪能來那一分痴迷呢?看來,貪瞋痴是人類萬惡的根源,卻也是人生幸福的參照和寶貴源泉。正如砒霜既有劇毒也可治病一樣,人性的弱點也是人類追求理想的動力和起點,關鍵就在於「度」的把握。佛說萬般皆因「緣」,既已生而入世,就應珍惜這人生緣,用心持「有」。那麼,「於一切處而不住相」的「於一切處」應就是「四大皆有」,只有首先真正做到了這一點方可談「不住相」,也即「四大皆空」,惠能說的「第一莫著空」該就是這個道理,換句話說,就是「首先應著有」。若一個人身在生活中,心卻在生活外,那是一種「執空」之迷。佛教說的去除貪瞋痴,並非讓人走向無情無性的迷途,真正美好的人生需要柴米油鹽醬醋茶,也需要酸甜苦辣鹹澀麻,更需要喜怒哀樂愛恨愁。
那麼,如果說「四大皆空」使人變得理性的話,星雲大師說的「四大皆有」該就是讓人回歸感性了吧。
也許是一種福,也許是一種緣,在我迷失的時候星雲大師及時地為我撥亮了心燈,使我看到了曲徑通幽人生的另一番風景,感受到了人生的另一番滋味。
匆匆地,星雲大師又回去了,留下了一抹佛光,烘暖著我心中那漸起的冰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