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森林的開始,

可能只是一顆種籽;
一條浩蕩的河流,
可能來自一彎山泉;
一段輝煌的歲月,
可能只是年少時的一個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每一個夢想,都有一顆心,那是最純真原初的美好啟端--初發心。在忙於前瞻,急於當下的現代,如果有一個片刻,讓我們回首前塵去探望自己夢想深處的那顆「初發心」,相信可以立刻重新回到美好的那一天。
那一天,天氣晴朗,我坐在二千五百五十年前世尊悟道成佛的聖地--印度菩提伽耶,面對眼前的大精舍,一筆一筆地畫。從早上五點到下午五點,日初畫到日落,十二小時無休止地對景寫生,甚至三餐都略過。
長條宣紙中,先畫繁複的大精舍,次畫菩提樹前的金剛寶座與眾多樹前靜坐修行人,接著下面畫以大禮拜式朝拜精舍者以及誦經喇嘛,最後在畫面中段畫出蓮池與佛陀彫像。
作畫過程中,眾多朝聖者一一化為畫中人,他們有的走過來看我畫,很高興發現自己是畫中樹下靜坐的人,甚至有位喇嘛恭敬地為此作誦經迴向。十二小時無中斷的現場寫生,竟可以不餓不累,回到旅舍中,我在日記上寫:「今天是我平生以來最純淨又最勇猛寫生的日子!」
這是十五年前,一九九五年十一月,我與瑜伽行者瑪督拉難陀在印度巡禮佛跡的往事。
那一次旅程,雖然艱苦,但體會卻很深。在菩提伽耶見到的人間行者,莫不微笑相對,但比哈爾省多的是乞食者,經常追隨旅人;在大精舍寫生時,看到三個小孩正在緩慢而細心地拾取昨日人們布施後掉落在石階上的少數米粒;在阿南達瑪迦的「喜悅之城」,只有一張搖晃破椅的簡陋旅舍中,我坐在床沿,就著破椅,寫下平生最多的日記手札。
物質愈是嚴苛,精神就愈見純淨。在那樣的氣氛中,人們反而擁有較大的時間與空間,去做簡單的生活小事,甚至,什麼都不做,只是散步、沉思、發呆。
就在這個時空中,我畫下了一系列印度風物寫生。尚未學習傳統水墨的自己,雖以宣紙為素材,但用色用筆有如水彩畫。顏色強烈大膽,人物刻畫直率,自由地以多視點全局式的透視法,將眼前的大精舍主體、菩提樹、朝拜者、蓮池佛像,盡收紙上。
那枝筆,是看到什麼,就畫什麼;見到什麼色彩,就上什麼色彩,有一種不顧一切,勇敢畫下去的熱情與興奮。完全不在乎他人的旁觀或眼光,只是很想把這個聖境描畫下來,所以眼前出現了一個五光十色的琉璃聖域。
滿心歡喜地回到台北後又在畫上加了感言:「印度菩提伽耶二千五百五十年前世尊成佛之地。一九九五年秋末與瑜伽行者瑪督拉難陀到此巡禮佛跡,思維佛陀當年弘法引度眾生開悟之不可思議盛況。感歎今日佛像佛經遍處而悟道者稀。在菩提樹下靜坐諦觀世尊慈愍眾生救度眾生,是病苦眾生的大醫王,所思、所言、所作、所行無不利益眾生。」現在看來,題辭與書法均相當澀拙,但留下了當年一顆純樸的初發心。那是一顆初學佛法的心,熱情踴躍,所以看到一切森羅華麗;那是一枝初習書法的筆,稚氣笨拙,但是敢寫一切心中話語。
旅行歸來,行囊中沒有恆河沙,也沒有菩提葉,有的只是畫與日記,和一顆經過洗禮淨化的心。回看「菩提伽耶組曲」舊作,常常檢視自己夢想深處的初發心,生命就可以立刻回到最原初美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