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期《文訊雜誌》（去年十二號）像一首交響曲，內容多元，而主奏是〈使文化發出聲響，讓文學走入生活〉，從五十八至九十頁，將近四萬字的篇幅，討論「城市與人文的動人故事」，並透過日本、德國、英國的許多實例，希望藉由思想的闡發，使文學維持生生不絕的能量。在這個有趣又有意義的專題裡，最吸引我的是張瑞芬寫的一篇〈書與人的體溫〉，特別是她在文首引美國麥美倫出版社執行長薩金特的一句話：你真的相信人們會花更多時間閱讀，只因為把書擺在螢幕上嗎？
薩金特不相信，張瑞芬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我甚至從來不相信。

經常，有文友告訴我，他在部落格上發表的文章，有數千甚至上萬人點閱，因此他認為，如果幫他出書，一定會引來許多讀者，我就每次澆對方冷水，每天掛在部落格上的人未必對能握在手中的紙版書有興趣，真實閱讀世界裡的人和網路上瀏覽流動的點閱人口，我認為是極不相同的兩種人，家裡不訂報紙也不訂雜誌，並強調「我是從不看報的人」，基本上，他已經背棄文字，已經從「不以翻閱窸窣作響的書頁為樂」，他們早已和文字漸行漸遠，他們以上網哈拉為樂，這樣的人，他們會透過網上「冷冰冰的塑膠硬殼和藍光螢幕」而因此愛上閱讀嗎？不握一本書在手裡，寧願去讀「輕薄短小手掌般大，可放兩千多本書」的電子書嗎 ？就像薩金特問的「你真的相信人們會花更多時間閱讀，只因為把書擺在螢光幕上嗎？」連一本書也不太肯翻動的人，電子書裡的兩千本書到底代表什麼意義呢 ？到時候這本書和那本書的作者，這本書和那本書的情節，能記得牢和攪得清楚的人會有多少，我是懷疑的，作者和作者面目模糊，書和書不過是一個鏡頭和另一個鏡頭，和一張飄過的落葉，有什麼兩樣呢？

身為文學出版業者，我已在這個行業裡打轉三、四十年，從小，我因閱讀文學而感到生命充實，生活中的許多挫折與不如意，也因有文學陪伴，讓我覺得，在人類的大苦難中，小我的一些心靈或身體的受傷不算什麼，人活著，本來就有春夏秋冬，文學讓我們學習人生的成長，也接受人生的喜怒哀樂，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生命故事，人和人透過文學可以相互取暖，幸福和悲傷的感覺經常在一念之間，文學是一種記事，人類有了書寫、出版，個人和個人的生命累積成歷史，人因而在其中找到了意義。

文學就是人間植物園，園中釋放的芬多精對人有益，既然如此，我繼續走自己最初的路，選擇優良文學作品出版，文學花園的繁花盛景，或許有人看不到，看到的人若能把未看到的引進花園，就是文學出版人的公德了。

此時此地，能繼續經營「獨立書店」的人可貴，同樣，面對集團、財團，我們繼續出版小眾的文學書，只要堅持，還是會有知音，何況，從事文學出版，本身就樂在其中。

我不相信電子書的時代來了，紙本書的時代就會結束。我相信的是，或許路會走得艱辛一點，只要不以為苦，紙本書在十年二十年內，不可能就一下子全消失不見。

（本專欄每周一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