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雲量送秋雁,
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來文章建安骨,
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
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
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
明朝散髮弄扁舟。
李白──
〈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
詩人對「人生在世不稱意」的感慨,託於「建安七子」,就是因為那七位在建安年間享有盛名的詩賦名家,雖有名卻不得志,而且表露在他們的作品中,後世稱之為「建安風骨」。
「建安七子」是:孔融、陳琳、王粲、徐幹、阮瑀、應瑒、劉楨等七位,由於曹丕〈典論論文〉的推介而稱為「建安七子」。曹操被一本《三國演義》醜化,曹丕因「七步詩」故事而蒙上迫害弟弟(相煎太急)的形象,其實曹氏父子都有文才,曹操更能在那個戰亂時代諦造出一段太平盛世(建安文風就是證據),而曹丕的〈典論論文〉、〈與吳質書〉更是文學評論的經典之作。
然而,曹操的用人哲學是「只要有能力,不論其品德」,以致於那些有文才、有學識可是缺乏行政能力者,就難以「得志」。
孔融是最明顯的一個例子。孔融十歲時隨父親到洛陽,當時文人的精神領袖是李膺,每日賓客盈門,知名度不夠或沒有什麼關係的人想見他,門房連通報一聲都不肯。
孔融去到李膺家門口,對門房說:「我是李大人的親戚。」門房為他傳達,見到了李膺。
李膺問他:「請問我們有什麼親戚關係?」
孔融:「我的祖先仲尼(孔子)曾經向大人的祖先李耳(老子)執弟子之禮,所以我們兩家是多少代的世交了!」李膺和他的賓客都為這個十歲小童的口才稱奇不已。賓客之一的太中大夫陳韙故意刁難這小孩,說:「小時了了(聰明),大未必佳。」
孔融回頂他一句:「這樣看來,您小時候一定非常『了了』吧!」讓陳韙當場下不了台。
如此一位神童,文采必然華麗,可是據《後漢書》記載,他「清談高論,噓枯吹生,並無軍旅之才」,這種人對曹操而言是「無用」的。而東漢名士清流掌握「輿論」主流,曹操對待他們是既籠絡、又防備,孔融是一個,陳琳是另一個。
陳琳的詩歌作品,最有名的是〈飲馬長城窟行〉,孟姜女哭倒長城的故事因為這一篇而更深入人心。可是陳琳起初是在袁紹帳下當他的文膽,還為袁紹草擬討伐曹操的檄文,把曹操罵成「贅閹遺醜,本無懿德,僄狡鋒協,好亂樂禍」,真可謂狗血淋頭。
等到袁紹敗了,曹操仍然延攬陳琳到幕府中當文膽,只對他說:「你為袁紹寫文章,罵我,是你的職責,可是為什麼要罵到我的祖父呢?」陳琳後來隨曹操四處征伐,也寫了很多揄揚曹操的文章,可是卻始終屈居文筆小吏。
其他如王粲以〈登樓賦〉聞名於世,卻一直鬱鬱不得志,劉槙甚至因為在宴席上「平視」(眼光直視)曹丕的老婆甄氏而獲罪。簡單說,建安七子個個文采飛揚,可是個個仕途不順,李白以「七子」的遭遇,安慰他的好友李雲,因為李白一向認為李雲的文章有「建安風骨」。
至於「小謝」,南北朝時南方的宋代詩人謝靈運、謝惠運並稱「大、小謝」,李白自己最喜歡小謝,所以用「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來擬喻李雲和自己。
而李雲與李白餞別的地點在謝朓樓,謝朓是北齊時的宣州太守,又是一位才高而在世時不得志的人物。場面、人物與離情交織,於是成就了這首傳頌千古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