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九年,中國文壇出現了一個多產作家,他發表了不少的小說,也陸續出版了好幾種小說集。《良友》、《新月》、《春潮》、《小說月報》等雜誌也都先後發表了他不少的作品,這個著名多產天才作家就是沈從文。那時他在吳淞中國公學當講師,後來又兼了暨大文學院的幾堂課,講授「中國小說史」。
記得那年夏天,學校放了暑假,我假期無事,天天躲在圖書館裡,饑不擇食地濫讀名家小說。有一次,我在暨大門前一家書店買到沈從文的短篇小說集《老實人》,一個同學見了對我說:「這個人的小說你怎好買來讀,他的小說句子和語法都很不易讀,你不相信,且讀讀看,看你讀不讀得下去?」
為了好奇,我索性把他所有的集子都全買了來,甚至連刊載著他的作品雜誌,都一一尋到買下了,預備一口氣把它有系統地讀完。因為我當時聽了那位同學的批評,覺得毫無道理,一個編輯可能疏忽地登載了一篇文句不易讀的小說,難道所有刊載他的作品的雜誌編輯都一樣疏忽嗎?可見這自然是那位同學的偏見。
一切證實了。當我第一次讀了他在《小說月報》發表的那篇〈菜園〉之後,我覺得我是喜歡這位作家的,對於自己以前忽視他的作品,感到很大的懊悔;於是一篇一篇地讀下去,愈讀愈愛,愈愛愈不忍釋手。非但我自己在狂讀著,還介紹同學讀,覺得不讀這種小說,真有點辜負作者!
這一個暑假,我就消磨在閱讀小說上,尤其是大部分時間花在閱讀沈從文的小說上。
秋季開學以後,我選讀的課程也全選定了,後來才聽得同學說,沈從文到我們的學校來當講師。他上課的課室,剛巧就在我住的寢室前面。那些中國文學系的同學多數穿藍布長衫上課,看起來簡直像一群酸氣很重的秀才,跟西裝筆挺的或校服燙得發亮的西洋文學系同學,倒成了很強烈的對照。
在文學教授和講師當中,我相信沈從文和梁遇春最年輕,大概那時還未到而立之年。我當時很懊悔沒有選讀沈從文的「中國小說史」,但是因為近水樓台的緣故,在沒有課的時候,我便經常跑到對面的小教室去旁聽他講課。
沈從文的「中國小說史」,每周只有兩節。我當時之所以要去旁聽,老實說,無非是為了讀了他的小說,想瞻仰其人的言論風采罷了。誰知一聽,竟認真地聽下去了。
他的講義編寫得非常精細,足與魯迅後來出版的《中國小說史略》媲美。聽了半年的課,講義居然積成了足足一大厚冊。這本講義,可惜已毀於日軍南侵的炮火中了。
這位農村作家現在還在我的記憶中保留著的印象,便是他的樣子是那麼樸實,不肥不瘦的中等身材,老是穿一件陽丹布長袍,或深藍嗶嘰長衫、西裝褲、黑皮鞋,提著一個大布包袱,匆匆地顯得很忙碌,看起來倒有點像收賬的小商人,或是出堂的理髮師。
他鼻梁上架著一副近視眼鏡,兩隻大眼透露著深遠的智慧和怡然自得的光芒。當他和你說話時,白白的面孔上,不時地泛出安詳的微笑。那時他大約是二十八九歲的樣子。(廣西師範大學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