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典禮季節到來，許多新晉同事載上四方帽。遠方的家人前來觀禮，參觀吉隆坡之際，事關他們兒女的生活及幸福，我們的公司自然成了必到的一站。

能夠和同事的家人見面，那是一件歡喜的事。看到爸爸媽媽們略帶羞怯，做母親的站在後頭細細打量四週，做父親的則一馬當先，一一和我們握手寒暄。雖是客套，但卻可以從他們的手中感到無盡的暖意。

我們公司的市場部主任一向不拘小節，笑著對我說：「他們怎麼總是這一套。」我說，這個你不懂。如果換成是我，我也會握遍全公司的手。那一握之中，有著父母的委託和感謝：「我們家的孩子，有勞您關照了。」舐犢之情，盡在其中。

回想起來，我也有那樣的一段歲月，跟在父母親身後，戰戰兢兢地到親戚家串門子。無論那怯懦的孩子再怎麼樣把臉藏在母親的身後，第一次見面的長輩總要設法把話題兜到小客人身上：「這是你的後生？長得這麼大了，你真好命哪。」

閩南話，「後生」專指兒子。南方人情濃，對別人的孩子，壯的讚美，弱的憐惜；如果上門的親戚帶著兒子來，那更是不得了的人情。在重男輕女的時代，「後生」即是家族的香煙、生命的延續。如果是帶著長子來，那更不得了。我哥向來不喜歡跟著大人後頭，常常缺席這種場面，記憶中有無數親戚問過母親：「怎麼，汝的大後生沒有來？」而對我，儘管我的模樣再怎麼沒有出息，也是常常要受到讚美和疼愛的。

只要父母健在，這個「後生」的角色就沒有結束的一天。小時候陪著串門子，及長時，代表出席喜宴，陪著出席喪禮。若是重要的親戚往生，沒有後生陪著出席為長輩拈香，那就會缺少了一些什麼似的。

離家久了，故人多凋謝，我已經沒有什麼機會陪著父親，到親戚群中做他的「後生」了。不久之前，爸爸的結義兄長往生了，入斂時我和姐姐送著去坐一會，及至出殯的前夕，父親沒有再找我，而是撥電話給哥哥，請他回鄉一趟。哥哥很忙，長途駕駛漏夜回到家裡，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脾氣，父親只有默然。

對他而言，那可能是一位久未謀面的長輩結束生命，沒有想到父親已是暮年之人，酷日之下山墳丘崚，思及憶往，需要一個後生的手扶他一把。不是催他快快快，不是告訴他人死不能復生趕快念佛，而是陪著他，分擔他的憂慮、他的哀愁。

我們兄弟倆年屆壯年，不能給家中老父一絲溫暖，只能慚愧此生學佛！

（本專欄每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