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年光景,薔薇烈烈地伸條長個兒,繡一身花朵攀到院牆外,成了一面花牆。而那盆薔薇只開出兩小朵花。粉粉的,羞羞的,倒有不染塵埃的美,明淨,清和,只適合溫暖和懂得。
蘸春含夏,輕風緩然衣裙,薔薇花開了。
我打人家院外過,總不由得向那裡望。二樓的大露臺,竹籬,白瓷花壇,是有情趣的主人精心侍弄過的。青葉繡著粉花朵,好大一叢花,瀑布般垂下來,遠隔著一面紅磚牆,美得驚心。終於忍不住了,今天走近前細看,不是三角梅,亦非紫薇。是我癡愛的薔薇!當下大喜。
對薔薇的癡愛,源於童年的鄉間。春夏的田間坡地,薔薇花一叢挨一叢,粉白或粉紅。那種熱烈的美,自顧自地開著,蓋住了草木百花的溫和氣場,有種野性質樸的純美,我覺得最好看的花,就是她了。薔薇叢裡滿身小刺,尖尖的,碰到手指,一珠血冒出來,細細的銳疼直扎到人心裡去。折下兩枝回家養在清水罐頭瓶裡,隔天花苞就粉面含春。我早忘了手上火辣辣的疼。
父親是性情平和之人,也愛花草。有一年春天,父親覓得地頭一叢剛發芽的薔薇,連根刨來,種在院子裡。五月裡來,薔薇花開,竟是極少見的酒紅。湯色深,骨朵滿,讓小院惹盡芳菲。一家人都愛極,培土,挑來紅磚疊花池。二三年光景,薔薇烈烈地伸條長個兒,繡一身花朵攀到院牆外,成了一面花牆。閨房的窗正好對著牆,初夏的清晨醒來,聽院子裡有動靜,先伸頭向外望。父親打著圈兒在清掃落葉,母親蹲在水井前洗菜。她和他偶爾遞過來一句話,聲音細細的,大朵大朵的薔薇迎風吹……
多少年了吧,這樣的場景常常在一個安靜的時候,跑出來。疏影清淺,暗香如故。噢,我的薔薇。
離家多年後,故鄉連同許多人事化成了一抹薔薇色的回憶,每每想起,這面俏麗的花牆,總讓我湧起相思之心。今年覓得母親回家養病,央她一定剪兩枝薔薇帶來。老院子荒兩年,破敗了,唯有那叢薔薇開得愈發繁盛,骨朵疊著骨朵,獨占了半個院子。母親說著,讓我心疼得很。我的朝思暮想的薔薇花,如今只能在老院子寂寞地鮮妍。如同一個美好的女子錦衣夜行,芳心可歇。無人懂得的寂寞,被我遙遙地看到眼裡,疼在心裡。
兩枝薔薇插在露臺的花池裡,水土不服,只活了一枝。春雨滋潤,再加我的目光無限愛撫,緩然出六片嫩葉。每每去望那青幼的花枝,心裡總有止不住的欣喜———我的薔薇花牆,又要長出來了。
住在城裡的高樓,我也水土不服。想低一點,再低一點,跟泥土草木多一些親近。曾做過一個這樣的夢:一個安靜的小院,朝陽的牆根只種薔薇,紅薔薇白薔薇,相看兩不厭。我亦著純棉素淡的衣裙,一架書,一院陽光,飯菜清和乾淨就好。我在薔薇花下寫字,看書,房裏有我喜愛的人兒,或許還有一個歡跳的孩子。多麼好呵,多麼好。
有一年夏天,我坐車去看一個朋友。她居所的小陽臺上,種著一盆薔薇。薔薇根系深,要飽滿的陽光和泥土,並不適合盆栽。那盆薔薇只開出兩小朵花。粉粉的,羞羞的,倒有不染塵埃的美。也正如那一份青春真誠的友誼,明淨,清和,只適合溫暖和懂得。後來,我常想起朋友和那盆薔薇,心底就開出微微的幾朵小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