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牛

社區隔鄰，原是一片糖廠宿舍的日式平房，因年久失修而顯破敗，數月前開始作改建工程，挖土機忙了幾天，頹舍全夷為平地，後來不知怎的就沒有下文，工程擱了下來，於是這兒就任瓦礫、廢物堆置，顯得凌亂荒涼，每次路過，就為眼前景況皺眉，真希望早日復工興建公寓、改善瞻觀。

開春後一個春雨纏綿的午后，撐一傘春雨，想去看看雨中的木棉花，緩緩走過水秀路，見不到路旁的斷垣殘壁，一片廣袤的油綠，在雨霧中竄起鮮麗的光彩，一朵朵粉紫的笑靨，倚著綠色汪洋，顯得格外俏麗嫵媚，我為眼前這令人心曠神怡的圖騰呆了半晌，不禁「啊」的一聲，由衷的雀躍、喝采起來，多可愛、怡人的牽牛花呵！

這是最普通最常見的一種牽牛花，在鄉間，滿山遍野都是它的蹤跡，在城裡頭也隨處可見，花和葉都稀鬆平常，毫無特殊之處，往常，我不曾正眼看它過，現在，可大不相同了，也許經過春雨的洗滌和滋潤，葉子閃爍著翡翠般的晶瑩，花兒跳躍著瑪瑙般的珠光，一股盎然生機、蓬勃朝氣，泊著紫花綠葉間流洩而出，擁得人心潮澎湃，我佇立在雨中，忘情的沉醉在那輕盈欲語的情款中，讀著牽牛的情意，我微微感動起來……。

因為停工而留下來的殘敗，荒涼景象一掃而空，牽牛一定知道，鄰居們都不喜堆著殘磚斷瓦的凌亂景觀，於是就細心的張羅著綴滿紫花的綠網，化腐朽為神奇的把醜小鴨妝扮成一隻動人的天鵝！

我忽然為自己過去對牽牛的鄙薄、輕視態度感到歉疚，孔夫子說得好：「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春雨霖霖，樂天知命的牽牛一副欣欣向榮的神采，以知足、感恩的情懷，對大地謳歌著生命的喜悅，掏一分誠摯的心，對牽牛致上虔敬的禮讚。

春雨輕盈的在傘上呢喃，心坎裡洋溢著融融的暖意，那是一種獲得一分新的友誼的愜意與快感，欣然挽著牽牛的情意，木棉花在遙遠的那頭，笑意盎然的對我親切招手……。

圓仔花

「圓仔花不知醜」是一句取笑人的話，我沒見識過圓仔花，倒常聽見同事用這句話來揶揄別人，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就想當然耳的認定圓仔花一定不怎麼樣。

有一回和一票文友逛墾丁，花圃裡一畦花苗長得正盛，紫紅色的笑靨襯在翡翠綠葉之中，顯得分外耀眼，一首熱情洋溢的旋律，擁得人滿心欣喜的漣漪，我佇立在這畦叫不出名字的花海前，忘情的沉醉在那輕盈欲語的溫馨裡。

「哎，這是什麼花呀？」我向同行的老謝討教。

「噢，孤陋寡聞哪！鼎鼎大名的圓仔花也不認得。」老謝呵呵的笑彎了腰。我可是心頭一驚！呃，眼前就是如雷貫耳的圓仔花？我蹲下身子仔細的端詳起來，的確貌不驚人，可是它絕對不醜，只不過樸拙一點罷了，正因為沒有花俏的炫耀，反而給人一種本分厚道的踏實感，我倒真心喜歡這款帶點兒鄉土氣息的花卉呢！對昔日尚未謀面就人云亦云的不屑它的莽撞，不禁深感歉疚！

以後再聽到人家說「圓仔花不知醜」這句話時，我一定挺身而出的為它抱屈，同時提出自己的觀感，美醜本來就是一種主觀的感受，萬物之靈的人類又何忍心讓無辜的圓仔花，馱負沉沉的十字架呢！

白蓮蕉

多年前，母親曾以兩千元的高價，買回一株白蓮蕉的幼苗，因為當時盛傳白蓮蕉的根，可以治癒癌症，因此，在一夜之間，白蓮蕉身價百倍。我們兄弟都笑母親捨不得吃、捨不得穿，卻捨得花兩千元換回一株毫不起眼的小綠苗。母親一本正經的說：「如果能根治癌症，將來若能救人一命，多麼值得呀！」

於是，白蓮蕉苗就偎著矮籬笆落了腳。除了母親細心呵護著它，早晚勤於澆水之外，我們誰也不曾正眼看它一下過，除了母親，我們可沒人相信，這玩意兒果真能根治癌症！

幾年下來，白蓮蕉已在竹籬笆旁經營出一片鬱鬱蒼蒼的生機，每到春來，抽出一朵朵潔白的花蕊，為小庭院添上幾分賞心悅目的春色，倒也讓我歡喜的為它喝采。

傍晚，沐一身餘暉歸來，看母親正忙著澆水，我信步踱了過去，簇簇花顏白皙無瑕，別有一番與世無爭的素雅。母親說：「如果白蓮蕉真有治癌的療效，這麼一大片的白蓮蕉，能救活好多人啊！」母親的話像一口洪鐘，在我心坎叩響陣陣迴音，我一抬頭，斜暉正撒得母親一身亮麗，那多皺而慈祥的面容，正迸射出萬道愛的光芒，我忽然變得好渺小，母親卻似一尊正義凜然的巨人。

不知道白蓮蕉是否真能救人，最起碼母親心中的白蓮蕉能！我接過母親手中的水瓢說：「我來澆水。」忍不住自責深深，為何自己總是這般粗枝大葉，從不曾細細的展讀媽媽飽含慈愛而又廣袤的心！

茼蒿

踩一地薄金般的陽光回鄉下老家，心中疊滿喜悅音符。才一進院子，滿眼金黃色的璀璨比春陽更亮麗，擁得我驚喜交集。媽在院子一角闢了畦菜圃，按時序種著各式青蔬，每次回家，總是油綠蔥蘢映滿眼簾，如今竟是滿園艷艷花朵，教人好生喜歡，媽幾時把菜圃改成花園啦？這朵朵黃花，細細賞玩雖無特別之處，但有股樸拙的清越，十分可愛，尤其一大片舖疊如地毯一般，隨風頷首、輕盈欲語，教人不生愛憐之心也難啊！

可是，我就是叫不出花的名字，奔著進屋，媽正在廚房忙著，看我回來，一臉驚喜。

「媽，院子裡種的是什麼花呀，開得好妍啊！」

「哪是花呀，是茼蒿嘛！」

「喔，是茼蒿菜？茼蒿也能開出這麼好的花來？」

「是啊！年初撒的種籽，邊長邊吃，開了春，越長越盛，吃也吃不了，最近全開了花，滿庭花簇簇的也不錯呀！」母親一臉喜孜孜的，說著就開懷的笑將起來。

茼蒿一直是我們家最受歡迎的菜蔬之一，不論生炒或作湯，味道都十分鮮美，尤其煮湯圓更是不可或缺的佐料。每年冬至，院子裡割下茼蒿，清洗、揀淨，是我們姊弟的例行工作，以便晚上讓母親做一鍋香噴噴的鹹湯圓。母親總不忘吩咐多採一些，我們也總愛俏皮的回母親：「知道啦，這樣才不會讓你背了『偷吃』的黑鍋啊！」母親所以要囑咐多割些茼蒿，一來全家愛吃，二來茼蒿下水一煮，會縮得嚴重；我們會這樣和母親開玩笑，是曾聽父親說過一個關於茼蒿的故事。「有一回一位先生買回一籃茼蒿，晚上太太只端出一盤茼蒿菜，先生怒責太太：『我買回一大籃青菜，你竟然偷吃得只剩這一點？』太太百口莫辯挨了一頓揍，於是『打某菜』的大名不脛而來，遠近馳名了。」聽得我們一個個笑出了淚水。

每年，母親種的茼蒿菜，過完春節就吃光了，今年，母親把整個圃子全撒了茼蒿種籽，吃不完的茼蒿，在春風多情的撫慰下，一朵朵燦開了金黃色的笑靨，嘗夠了茼蒿的美味，又在朗朗的春光裡，享受這美不勝收的心靈饗宴，一種幸福的喜悅，揉摻著感激的意緒，在忺裡洋溢著滿足的浪潮。

「花謝了之後就有種籽收成，今年我可不必到店裡買茼蒿種籽囉！」母親衷心喜悅的告訴我。

陽光傾洩在母親花白髮上，有一層光暈閃閃生輝，映著身後晃漾的茼蒿花海，構成一幅動人的畫面，我情不自禁牽起母親的手，她牽動了嘴角，慈祥的對我笑了笑，惚惚間，跨過時光隧道，依稀又回到撲在母親懷裡愛嬌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