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對所有生命而言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必然，無異議。假如世上許多紛爭擾亂的事，也都如呼吸一樣必然，無異議，人人從之，那麼人的煩惱是不是會變少，生活也變得單純起來？

或許正是人們平常太習慣，反而漠視呼吸，似乎總要等到死亡呼吸消逝了，才驀然感覺呼吸曾經存在過。

阿姜布拉姆（Ajahn Brahm）《禪悅：快樂呼吸十六法》教人禪修之道，首先要把心安穩放在當下，因為靜默的當下會更接近實相，體驗愉悅，再把靜默覺知轉到呼吸上，以安忍為修道的捷徑。當注意力掌握呼吸的剎那節奏，潛入禪悅狀態，心在看這個安穩的呼吸，阿姜布拉姆用「美麗的呼吸」一詞來形容，禪修者會感知心若有光，但其實那不是光，只是心表露的禪相。至此階段徹底的放下，才有不可思議的滿足，禪相才會是真正的純淨明亮。

阿姜布拉姆又說：「禪修就如同體操，你在其中培養強大的心靈止觀肌肉與洞見，然後再將兩者應用在更進一步的禪修與日常生活中，以追求快樂與成功。」我雖然沒有持恆守志的經常禪修，但是這些年來每夜入睡前，都會讓自己平躺放鬆，然後練習深沉而緩慢的腹式呼吸，並默想著幾句美麗的咒語：「願我慈悲，願我健康，願我快樂，願我自在。」這是我的心靈體操、我的自我催眠、我的快樂源泉。然後就在不知不覺中攀上夢山，酣睡，不必擔憂失眠。

幾年前出版了第一本童詩集《失眠的山》，去了一些地方和孩子們分享創作，幾乎都會被問到有沒有失眠的經驗，我一概笑著搖頭回答，我睡得很好，失眠的是山，所以它找了雲作伴。

常常我也會再想起住在林美山上的研究所時期，感覺呼吸的快樂。宿舍叫「雲來集」，山上陰雨霏霏時，總有雲霧飄飄，圍繞在這棟白牆身灰藍斜瓦的建築，我們便如穿雲行止坐臥。晚上在宿舍裡，雖然一樓也有電視可看，但我不愛看電視，多半待在寢室裡，讀書讀倦了，我總愛站在陽台，看一片墨黑的山林，看山下熒熒的萬家燈火；耳聽八方湧入的蛙鳴蟲叫，耳聽四面襲來的風聲；接著，我會深呼吸幾次，讓胸腔充滿清淨純然之氣，再練起平甩功，十來分鐘後，身體熱起來，佇立在微涼的夜色中頗有一種快意。

早晨醒來，梳洗完畢後，我也喜歡再站到陽台，伸伸懶腰，看天頂月娘換成太陽，朝氣勃勃，吸聞起來很像麵糰被烘烤過。一天的能量在日光拂照中開始蓄積，然後才悠閒地去吃早餐。

與山共生息的日子，我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享受呼吸的感覺，十分貪戀，幸好這種擁有不會把人養胖變遲鈍，只會使人更加感恩與珍惜。對我而言，那也是「美麗的呼吸」。

但是，回到城市籓籬中，大地不是可以大口呼吸的純淨，於是我格外想念林美山所賜的鮮氧，也許是在午後或黃昏經過一個小公園，找個地方歇坐，把心裡儲存的感知，超越時空的召喚而出，一個人偷偷地獨享「美麗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