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大學的時候,有些同學常談存有學,總覺得他們很有學問,因為我們都聽不懂。辯論社裡舉辦比賽的時候,也常聽他們引經據典地拿卡繆、叔本華來說嘴,同樣的,我們也不知道他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我這人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了大半輩子,從來也沒覺得有什麼遺憾。
有次,在傅佩榮老師的哲學課中,聽他談到聖經創世紀裡的一段話,覺得非常有意思,而這些是以前不可能想到的。他說:「天主用六天造了世界,每天的最後都說『好』。難道天主有『自戀』情結?非要自我肯定才能證明自己的能力?祂回答這『好』,是相對於『無』來說的」。有的反面是無,而有無的概念,不難理解;「有」就可能有後續的發展,而「無」就到此為止了。如此說來,這觀念就隱含深遠的意義了。
於是,我想到我們家的一段故事。
爸媽共生了我們四個孩子,男女各半,姊居首位,弟占第四,而我和妹分列二、三。我們從花蓮搬來桃園的幾年後,姊罹患了腰子炎(應該是腎盂腎炎)。當時的醫藥還很落後,有些新藥尚在試驗階段,貴得很。村裡患這病的小朋友還有好幾個。媽是最聽醫生囑咐的,所以經常帶姊回診。媽帶姊看病的時候,我們就托給隔壁鄰居媽媽,而媽則抱著姊姊坐三輪車到源芳醫院(桃園市文化街和中正路的轉角口,現在早沒了),去醫院之前,媽必拿著她那唯一的金手鐲到附近銀樓割一段,好準備看病及拿藥的錢。就這麼,手鐲沒了,而姊的病也好了。除姊外,同村患此病的小朋友沒一個活著。
這塵封許久的故事,以前從沒覺得有什麼特殊,因為父母養育子女長大成人,本來就天經地義,而選擇治與不治當然要承擔後果。那些沒持續看病小朋友的家裡,有些景況還強過我們,只因那年頭裡認命的人比較多。
事後,聽媽擺起這事所承受的內心掙扎。有一位媽私底下喚「余大頭」的爸同學,苦口婆心的勸媽:「嫂子,下頭還有三個孩子,鐲子是用來應急的,女娃活不成,也是她的命,怨不得人,再說,錢砸了下去,到底見效不,誰也不知道。」沒料到這話更燃起媽為姊治病的決心。
媽後來回憶:「孩子是自己的,雖然這麼做能不能見效不知道,但總不能見她往死裡去,怎麼忍心?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而每次回憶,總見她臉上揚起一絲做對了的慶幸。至少,在那事後,姊賺得了一輩子的幸福。
當我將想寫這事的衝動告訴姊後,她補充的說:「當我能賺錢時候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一對金鐲子送給媽。」媽當然不在意鐲子有多沉、多值錢,因為再多的錢也無法對比當年所做的選擇。而媽手撫那對金鐲子時的滿足,相信只是滿足姊的一生。
如果說,爸同學的那番話是一個理性思考,媽為姊治病就是一件不理性的行動,而這不理性裡總蘊涵著無窮的「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