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在想,茉莉花都是別人的。
你說,一個人怎麼能夠獨占茉莉?你就是把那小白花穿戴在頭上,又或是拿著一朵在手上把玩,一陣風過,花香就飄溢出去。你不能完完全全獨佔茉莉,就只有和別人分享它。
我家的籬笆就盤著一株茉莉,呵,那是別人家的。它的花從不開在籬笆內,卻都滿滿地長在籬笆外,午後的小路旁開得特別燦爛。誰人經過不愛它?相熟的偶爾打聲招呼,更多時候只聽得一陣枝葉顫動,早有人摘去了,剩下綠油油的葉子仍那麼恬靜:勿驚,勿驚。還會開花的。
因此,我們家種天堂鳥、種胡姬、種水梅、種九重葛,大家都讚嘆、欣賞,很少去想到那靜靜一隅的茉莉。那是村子裡主婦神台上的祭花,是鄰家印度少女頭上的裝飾,很少是我們家的。我們送遍一村子人茉莉花,那首江蘇民謠不是這樣唱的嗎?「讓我來把你摘下,送給別人家。茉莉花呀,茉莉花。」
我最初學佛的時候,和朋友們一起辦佛學會。小小的會所,布置得莊嚴、典雅,供著一尊純白的菩薩像。若晚上有活動,我會先過去佈置,供花供水。想到要供的花就是茉莉,那花香人人都愛。
屋外的都被人採去了,我騎著腳踏車到印度街,在印度店裡買茉莉花。據說,茉莉是印度人供神時最好的禮獻。這花原產印度,有很深的宗教意涵,可印度卻又奉荷花為國花。流傳到南洋,讓給別人,由著菲律賓人、印尼人奉它為國花。茉莉仍是茉莉,那世代傳襲的天竺香氣,把不同國家的人牽引起來。
南洋小鎮,看印度老嫗坐在路旁飛快地用草繩把茉莉串起來,那一顆顆圓形的還是未開的花蕾,就已經香得不得了。買到串起的茉莉,就掛在菩薩身上,白色的觀音也隱隱有香氣。若買到散裝的花蕾,就將它盛在佛前的玻璃碗內,注入清水,水亦香。
靜靜坐在佛堂,聞著茉莉的幽香,想想自己能否像茉莉:淡妝素顏,自身不是最精彩的,卻把一生清香熏染有緣者。這和菩薩「自覺覺他、自利利他」的精神是多麼的近似!
我不再怨怪屋外的茉莉被人採去,人生在世,能有多少好因好緣留給別人。看世間多少人汲汲營營一生只為自己,還不如一朵茉莉花。
茉莉花呀,茉莉花。
(本專欄每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