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的牛皮紙觸感,黃土地般粗礪、樸拙的懷舊氣質襯出四乘六尺寸映像:而暖陽投照白牆黑瓦,樹影隱約微風輕搖,落著一地紅山茶花,朵朵若靜謐之燭焰……這是我新書封面。
去年春天訪櫻的意外旅程,日本滋賀地方琵琶湖畔的寺院所得,擅於詩文、攝影的妻子按下快門取景剎那,我背對仰望蒼松數株。並非特意抵達寺院前庭,所尋名剎「延曆寺」還在數里之遙,就因迷路,必得尋之,乍見山茶花紅墜於青石板小徑,別具有春來淒寂之美。
用以新書封面顯影,紀念一次意外美麗的迷路之尋,亦富深意,書名:《迷走尋路》既合題旨,彷似人生行路,光影明暗,波瀾起伏,或諳世事多端,有若灰塵泡沫,自是慨然。
人問:我書猶如懺悔文。或曰:傷感與反思太過。讀者尋我近四十春秋之文學脈絡,則咸認:執著以美文行世,縱是暴烈、晦暗之題,我素以輕緩、美麗的字句點描而為。我對文學的態度自是虔敬如信仰,深知落筆切勿輕漫,少時習畫未竟,卻許以文學一生,宛如天賦宿命,自知除文學專志之外,別無所長之故。
散文評家張瑞芬教授是極少數知我之智者,曾以專文評我前書:《幸福在他方》(二○○六印刻版)有此形容,一語道破我美學的秘密:
雄渾又憂鬱,陽剛卻唯美,結合了陰柔本體與對粗獷的嚮慕,如希臘神話中集陰陽二體於一身的半人馬……。
新書集以四十八篇兩年來的近作,厚實的三二八頁,收穫更美好的欣慰,在於遙遠的十八歲,初旅文學,首讀文星版《葉珊散文集》時的青春悸動,昔之葉珊毋寧是我之啟蒙師,近四十年後,昔之葉珊今之楊牧,為我新書題序千言,如此於我一生文學的行路別有意涵:
這樣毫不畏懼而憧憬,出諸一個現代人轉燭體驗的心,從巨大的歷史挫折事件裡提煉出無比的果決,在我們超越的山水幅度裡找到不敗的大自然,投射於行旅的前程,如此執著,如此多情……。
所言即是。新書體例依循書寫前後次序排列,彷彿年華逐歲記事。所思所感:或有時勢之憂、歷史之疑、情境之華、故人之念,皆以純淨之心逐文映照,留存文學的靜美與敬意。
曾經慨嘆:書寫乃是怕有天失去記憶。新書印行面世亦是某種悲壯之訣別,何以著意書題名之:《迷走尋路》?願讀我書知我心者,多少能在翻開冊頁,明白我以純淨示之存在的生命追索;動亂無明之時,我們,相知疼惜。
P.S《迷走尋路》散文集.聯合文學出版
(本專欄每周四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