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國中小男生跟兩個國小女生，怯生生地遠站在病床邊，看著病床上枯瘦的病人，小聲地說：「爸爸。」

「你們來啦，爸爸好高興。」四十五歲癌症末期病人阿線，虛弱地說。

三個小孩坐了一下子後，馬上要走。

「再讓爸爸看一下嘛。」

「他們要趕去補習。」病人的太太阿灡說話了。

「我有話想跟他們說，…」

「他們已經走了。」阿灡冷冷地回答。

「我…」阿線欲言又止。

「我想請看護照顧我先生，我累了，照顧不來。」阿灡向護士小花說。

阿線聽到了，虛弱地說：「我以前真的太放蕩、不為家人著想，我做錯一輩子，現在想懺悔，身體卻不行了。」

阿線說完，阿灡依舊沒有反應。

「嗚…」阿線開始哭泣，阿灡沒說話。

哭了一會兒，阿線小聲地說

：「一個已經認錯的人，可以被原諒嗎？」阿線說完後，費力地伸出手，想拉阿灡。

「…」站在床尾的阿灡，雖然聽到先生已經道歉又懺悔了，仍抿著嘴巴不吭一聲。

「阿灡│」護士小花拉阿灡的手，讓她先生可以摸到。

「阿灡，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陷入瀕死狀態的阿線重複說，他以前是個不顧妻小的人。

「我對不起妳，讓妳獨自帶著三個孩子。」說完，阿線用手拉阿灡，好像希望抱抱她；但阿灡卻不願彎下身。

「阿線哥想要擁抱妳。」護士小花說。

但是阿灡搖著頭、流著淚說：「我知道，但我不想讓他抱。」

「？」

「因為我怕他會走不開。」

「他現在最需要妳，需要得到妳的原諒，讓他釋懷地離開吧。」

「唉。」阿灡仍然沒有彎下身。

阿灡離開後，小花擁抱了阿線，讓阿線盡情嚎啕大哭。

小花出了病房，阿灡對她說：「我先生身體好的時候，成天只會跟那群不務正業的壞朋友鬼混，說也說不聽，現在連小孩子也都跟他不親了。」

「可是他已經知道錯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接著兩天，阿線一睡醒，就開始啜泣，每當護士靠近病床邊，他就無力地拉著護士的手，一直哭。護士們都安慰他說：「家人都原諒您了。」但阿線卻說：「他們並沒有原諒我。」

阿灡每天只有晚上來，跟看護交班照顧阿線；而三個小孩，每次都只有短暫停留，並且不太靠近病床。

第三天一早，護士小花看到阿線睡醒後在哭，上前安撫時，阿線問小花：「妳可不可以暫時當我的女兒？」

小花點點頭以後，阿線崩潰似的，緊緊抱著小花，最後一次失聲大哭說：「女兒，原諒爸爸。原諒…」說完後，當天中午前，阿線平靜的過世了。我跟小花說：「謝謝妳代表所有的人，原諒了阿線。」

「是阿線的靈性驅使他，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仍努力地想變好，這樣他才終於能原諒自己，安心地走吧。」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