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入冬開始，外子便叨念著，要去探探阿里山的高山杜鵑。久了，連我也煞有介事地期待起來，一股腦兒似地，全忘了妊娠的鬱抑和肅颯冬寒。卻直盼到合歡的雪都快融盡了，仍未見他有一絲起程的跡象。今年舊曆年剛過，而春初來乍到的那個早上，一改往常的優柔寡斷，他突以十分篤定的口吻，邀約我這大腹便便的女人，跟他共赴清境踏春。這回，我可沒像小女孩似地歡呼跳躍，只是狐疑的把視野拋出屋外，欲探究個明白，而這理智隨興兼並的雙魚男子又想耍啥花樣？

門口巷道旁，停放著一輛簇新的福斯。記得結婚時，曾借用它來當禮車充場面。車主是名中年魁梧男子，蓄著鬢毛，身上充斥著古龍水的異香，對車與人似都深諳保養之道。外子則從未擁有過屬於自己的座車，家裡唯一一部老福特，是大姑開了十年的三手車。我知悉伊是體貼我不宜顛簸，才開口問人借車的。但對方竟願二度出借，這點讓我頗感不可思議。

車行於蜿蜒的坡道公路上，沿途清風送爽，令人心脾為之一振

！連月來的瑟縮、濕悶，都在此刻抖落殆盡。我一手支住下頦，兩眼則貪婪朝著窗外左顧右盼，中台灣山區的美－－是壯偉、清麗兼而有之。每每神遊其間內心總會浮現莫名感動！彷若澎湃、洶湧的波濤。遠望，群山含笑，白霧縹緲，一幅妙絕、靚絕的春之饗宴，於焉在目前展開。

車程沿著台十四線公路經竹山、草屯、埔里，而後直上霧社。城市遠了，噪音沒了，有的只是嵐煙鳥鳴松泉與溪流潺唱。興奮過度的我，竟起了和空谷對話的念頭！於焉執起外子的手，亦顧不得是否會動了胎氣，撒腿即飛奔了起來。彼時因非假日，萬豁無語。放眼周遭僅我二人，獨攬了這份靈逸。欣然之餘，不覺詩情大發，遂搖頭晃腦就地吟誦起來。約莫才花了半盞茶功夫，竟真做出兩首繞口令兒般的草詞兒來。回眸乍見對方的認真，不禁又相視大笑，分明是狂妄至極的兩個野孩子。

乍聞清境這個地名，似有引人忘卻凡塵之喻。農場四周，初雲曉霧連成一脈氤氳，桃、李、梨三樹雜居而處，各自展現不一而足的雷同丰姿。巧的是天空恰好在這時，飄起了斜峭春雨。致使原先已為群鶯亂舞撩撥的目不暇己的思緒，益發地神馳心笙。瞧那一枝梨花春帶雨的世間絕色，焉能不教人格外憐惜？歸來途中，我一任離愁思潮交迭起伏，想起舊時故居亦是這般融入在大自然裡，我卻無意眷戀，一心只嚮往都會中歌樓舞榭的繁華，當我嚼出箇中曼妙，原始已然猝逝逃去匆匆，回鄉的我，伸手僅抓到一抹浩歎，徒留無限悵惘！

而此去，我將不再錯過任何造訪山林之機會。且在每趟巡禮之後，珍視並反覆溫習，自然為我善加備妥的每一堂課題美意。於焉，即便我身處凡囂之中，亦能藉由這些哲理隨心所「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