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凍人協會來電說,台南有一位新病友,還不能調適,家屬打算來看看我的生活環境,當然歡迎。
是兒女們來的,疼愛父親之情溢於言表。
他們跟妻與看護,交談了許多在照顧上的實務話題。以我的經驗,病患並不累,反正是病倒了、累的是家人,東奔西跑,如熱鍋螞蟻。
漸凍人協會的最大貢獻,就是省卻有病亂投醫的困擾。運動神經元病變,是一種進行式的不治之症,心理上要有準備,它是逐漸逐漸地惡化。
漸凍人的病況並不盡同,所受到的折磨也不一樣。俗語說:「英雄也怕病來磨」,所以病患要有英雄中英雄般地堅強,但家屬就得體會到落難英雄的悲涼。
醫師說,我算是典型的漸凍人,全身癱瘓,靠呼吸器維持呼吸,靠鼻胃管灌食,口不能言,食不能嚥,起初尚能眨眼,後來只能呆滯地轉動眼珠,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張床上,毫無動作能力,全仰仗他人幫助。
漸凍人「身如頑石」,但不是頑石,血肉之軀,仍需外力運作,避免肌肉快速僵化。關於這方面的細節,協會編有手冊可資參閱。
彌足珍貴的是「心如飛鳥」,不過要飛到哪裡去,須看病患以往的習性,給予視聽器材上的方便。
最重要也是最困難的,就是讓病患把想說的話表達出來。大家也許以為我病倒後,用注音符號拼音的方式出了三本書,在溝通上應該暢通,其實仍然是障礙重重。
當我需人幫助時,既不能出聲,又不能搖手,只能以期盼的眼光,等待有人跟我四目交會,即便是人來人往,甚至有人在床邊聊天,他們不看我,也屬枉然,縱然他們的眼神瞟到我,會錯意也不行。
他們常以為是跟他們打招呼,會走過來拍拍頭、摸摸臉,說幾句鼓勵的話,我還是乾著急。
有人看到了我的等待,拿起注音板,也多是四兩撥千金,拼出一二個字,就狀似了解全意。
有人笑我,怎麼一開口就是二件事、三件事,因為我有以一概全的前車之鑑。
我的表情不多,在人前的笑,有者是感恩,有者是無奈,有時想笑又笑不出來。至於暗自地笑,則是投身在一個虛構的幻境中,超脫了現實的困窘。
無論是家居照顧,或在安養中心,或在醫院,漸凍人都有一種無助的孤獨感,因此照護這類病患,應從他們沒感覺到被遺棄上用心。
(劉學慧/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