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去量體溫時，阿芝指著程大哥的眼睛，問我說:
這是淚，還是藥水？」護士阿蕾跟我說。

「是什麼？」

「我說是程大哥的淚水。結果我一說完，阿芝就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淚水一直流出來。我輕輕將手放在阿芝的肩上，並告訴她程大哥有聽到妳說的話，也很想親口告訴妳，他有多愛妳，多捨不得看到妳這麼辛苦，可是他現在沒辦法講話，所以他用眼淚來表示。」

「嗯！」

「阿芝聽了以後，開始尾尾述說，她跟程大哥在生病前的生活，表示程大哥原本計畫要帶她出國玩的。」

「卻因為生病而延誤？」

「對，程大哥還曾跟她說，他一定不要被疾病擊垮，因為他太不甘心了，可是到最後卻只能躺在病床上。」

「人生無常啊！」

「阿芝說到這裡時，突然轉身撲到程大哥的床前，緊緊握著他的手，告訴程大哥說：來世他們還要做夫妻。然後還和程大哥打勾勾。」

「情長緣短…」

「我就替程大哥跟阿芝說：一定的，下輩子會再娶阿芝，好好呵護這個貼心的好老婆，而這輩子雖然無法讓她享受，但下輩子絕對不會再讓她這麼辛苦了。」

「對。」

「雖然程大哥意識不清，卻一直流眼淚，阿芝也是，而且程大哥竟還用力發出聲音的情形。」

「後來呢？」

「阿芝就告訴程大哥，很感謝他的照顧，我就幫程大哥回應，很感謝阿芝這麼細心的照顧，讓他身體這麼舒適。然後我悄悄的將程大哥的另一隻手，疊放在阿芝的手上。」「很好。」

「阿芝先訝異了一下，看到我的手以後才突然了解，伸出另一隻手，握住程大哥的手，然後繼續跟程大哥說：可是我不希望你再這麼苦，你不要再執著了，我真的不想再看你這樣辛苦，我會很難過…」

「人家跟我說，不要跟你說我捨不得你，這樣你會更不想走。可是我現在就要告訴你，我以後都不會這樣跟你說了，老公！請你放下一切，隨佛祖走，不要再這麼苦了。」

「真辛苦。」

「我聽到這裡，原本已經講不出話來，可是還是代替程大哥向阿芝說：他是真的很捨不得，因為他是如此愛妳，希望不讓妳吃苦，也不想看到妳辛苦；但又怕自己走了，沒有人能照顧妳，他怎麼能放心呢？」阿蕾說。

「阿芝怎麼說？」我問。

「阿芝就回答：你很笨，小孩子都會賺錢了，他們不用你擔心，我也不用你擔心，他們會照顧我，而且我還可以出去工作啊！今天媽媽來看你時，也說她會好好照顧自己，你幹麻要擔心這麼多，這麼…捨不得我？」

「真愛難捨啊！」

「我讓他們四隻手相疊，然後轉頭告訴程大哥：程大哥，你都聽到了，你的孩子會代替你，好好的照顧你的牽手，你的媽媽也會好好照顧自己。」

「很好。」我讚美地直點頭。

「看到程大哥的眼淚還是不停地流，阿芝就要他放寬心，然後她擦了擦淚水，跟我說了聲謝謝，我緊緊擁著她的肩，沒有說話。」

「阿蕾，西方哲學家托頓威爾德曾說：『連接生與死兩塊陸地之間的橋梁是愛』，妳就是幫阿芝一起搭那座橋的人。」（下）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