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合伯！您怎麼每天都笑得那麼開心？」護士小晨問躺在病床上，正吸著氧氣的八十歲癌症末期老伯伯。

「笑著等那一天的來到啊！」阿合伯透過氧氣面罩，微笑地回答。

「那麼—，您會不會害怕？」

「不會，不會害怕。」阿合伯輕輕搖搖頭。

「因為您都相信耶穌會安排一切嗎？」小晨知道阿合伯是虔誠的基督徒。

「不會害怕，是因為…。」阿合伯用無力的手指頭比了八十。

「怎麼說？」

「有的人想要活到一百二十歲，但我可不想，因為到那種時候，有錢的人想吃卻不能吃，沒錢的更慘，想吃卻沒得吃。」

「反而變成折磨？」

「所以我八十歲了，要快樂的走、而不是『拖』到人生盡頭。」

「難怪您每天都笑得那麼開心。」

「那是因為我們用不斷的擁抱，來幫爸爸解除疼痛，而且我們最愛抱爸爸，這是我們家止痛的秘方。」阿合伯的女兒們，雖然早都已經當媽媽了，但還是很習慣的在病床邊，輪流甚至一起跟阿合伯撒嬌、又親又抱的，每次都讓阿合伯笑得合不攏嘴。

阿合伯睡著以後，他的大女兒阿嬌跟小晨說：「其實我爸爸身上最大的力量，來自於他深深的愛著，這輩子所擁有的一切，尤其接受安寧居家以後，那些恐懼與等待的焦慮，早已變成多餘的。」

「喔？」

「因為我爸爸的心中是滿足的，而且他對宗教信仰有堅定的信心，可以包容一切。」

「包容？」

「連癌症末期最難捱的疼痛，雖然一直纏繞著我爸爸，但是每當他看到我們時，臉上的笑容卻從不曾停止過。」

「連對我們小護士們，也都笑容可掬。」

「因為他對環境給他的都滿足，妳看！經過這麼多次的安寧病房住院，我爸爸到現在依舊是保持微笑的…」

「為什麼連你們這些家屬，在面對癌症末期的爸爸時，還能夠笑臉迎人呢？」

「一開始可不呢！原本我媽媽還時常借酒澆愁；後來被爸爸的態度影響，大家決定跟爸爸一起，用爸爸希望的方式，迎向下一個階段。」

阿合伯過世數星期後，他的女兒拿著光碟片來找我，笑嘻嘻地跟我說：「這是我爸爸接受安寧療護以後，我們家人跟你們安寧團隊，一起幫他拍攝的紀錄。」

「妳媽媽還好嗎？」

「好的不得了，因為一直到臨走前，我們依舊擁有爸爸的微笑，真的好棒。」

「有多棒？」我好奇地問。

「特別要謝謝護士小姐們，還幫我拍了跟爸爸最後一吻道別的剎那，那時候爸爸笑得好高興。」

「我才要謝謝您父親，每次都託安寧居家護理師，帶回來給我的玫瑰花。」

「那是我爸爸最愛的玫瑰，也是我們家鄉的名產之一，所以這次我們在爸爸的棺木裡面，擺滿了玫瑰花。」說完後，阿嬌拿出一張阿合伯被蓋棺前，躺在一片紅色、跟黃色的玫瑰花海裡，只露出一張臉孔的照片給我看。

「哇！我要怎麼形容呢？妳爸爸好像不能說是變成小天使…。」看到照片裡阿合伯栩栩如生的安詳表情，我一時不知如何表達。

「我爸爸是：『住在玫瑰花塚裡的老天使』。」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