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光斗(點燈文化基金會董事長)
今年是對日抗戰勝利60周年(1954年9月3日);退居台灣50餘年的中華民國──在台灣,不但沒有任何紀念、慶祝活動,就連「勝利」二字都隨順當年敗戰國日本的說法,流為「終戰」一詞,自願放棄一個國家民族的尊嚴與高度;反觀中國大陸,卻是使足力氣的在天安門前閱兵慶祝,將「勝利」的輝煌與激情,推擁到極致的境界。
1945年8月6日的廣島、8月9日的長崎,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終結的關鍵時日,美國在兩地各投下一枚原子彈,造成數十萬日本平民死亡(其中也包括為數不少的朝鮮與中國移民)。也因為這兩顆原子彈,日本才放棄了困獸之鬥,沒有繼續戕害無數個受害國。數十年來,每逢此一被爆季節,日本舉國上下,包含各種媒體,都要連日大肆報導被爆的慘狀與災難,不但請出受難者與其家屬來哀悼舉世唯二的悲劇,更是邀請各國駐日大使參加追悼大會,希望有更多的國際人士放眼過來。只不過,在此慣有不變的行事儀典中,控訴核武的不仁不義,傾訴受害者的苦痛悲愴之餘,省略的卻是加害與被害者之間的因果關係。
做為主動侵略的加害者,日本軍人先在中國大陸的東北地區擊敗過俄羅斯軍隊(大量死亡的卻是中國人民),接著以地毯鋪蓋式的速度,急速洗劫了中國的大片江山,造成無數無辜民眾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悲劇,這些無法否認、也抹拭不掉的惡行,在日軍自行拍攝的照片與影片中都歷歷在目。只不過,日本敗戰後的士氣瓦解與民族屈辱,卻因韓戰的爆發,得到美國經濟上的大力襄助,迅速被經濟起飛的勢頭所替代;再次抬頭、復興的日本,在當時日本右翼政府的操作下,閃躲過「加害」與「被害」的論述,一味強調「被害」的屈辱、不公、悲慘,卻避免提及他們軍人所扮演的「加害者」,是如何在他鄉異國殺人掠地,殘殺迫害無法計數的「受害者」;如此強調「被害」,迴避「加害」的手段與行徑,不但欠缺反省、懺悔的誠意,繼續愚昧人民與下一代不說,更是多年來,與中國大陸、南北韓衝突、敵對的關鍵所在。
2024年度「諾貝爾和平獎」獲獎者是「日本原水爆被害者團體協議會」,簡稱「日本被團協」,這是由廣島與長崎原爆倖存者所組成的團體。或許很多人都已遺忘,此乃日本第2次獲頒「諾貝爾和平獎」,上一次是1974年時任首相的佐藤榮作,因簽署《禁止核子擴散條約》而獲獎。所以,當鶴髮老顏的「日本被團協」會長田中重光,去年在得知獲獎的剎那,老淚縱橫的一幕,相信也觸動了不少世人,那真的是「受害者」數十年來心心念念所繫的悲心大願。事實上,在美蘇冷戰期,該團曾3度派遣代表團參加聯合國裁軍特別會議,強調「不希望再有被爆者」,贊成《禁止核武器條約》;先是收集了300萬份連署,推動條約的通過,後來再提交了1370萬份連署送至聯合國。終於,《禁止核武器條約》在2017年經聯合國表決通過。弔詭的是,日本、美國與俄羅斯時至今日,都沒有加入並簽署。
日本自敗戰後,受到美國「核保護傘」的照應,可以悠然面對擁有核子武器的中國大陸、北韓、俄羅斯的威脅。務實的日本政府也發現《禁止核武器條約》的發起國,都是沒有核武的國家;放眼望去,不要說是美、俄,就連英、法、中、北韓、印度、巴基斯坦、以色列這些擁有核武的國家都沒有加入。日本國內,除了執政的自民黨,在野黨基本上都贊成加入,但是自民黨老神在在,自認為可以作為核武器與非核武器國家間的橋梁,無視於民間反對的聲浪。因此,這次得獎代表田中會長再次憤怒發言──為何日本政府不肯簽署?
這下不難理解,日本政府雖然哀怨自己是核武的「受害者」,卻又因國際局勢的詭異,外加對美國保護傘的依賴,在禁核、擁核之間成為騎牆派,避談「加害者」的過去,這樣演變下去,不禁開始為他們擔心,如此年年扮演「受害者」的戲碼,還能持續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