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郁

好幾年前，我生了一場大病，緊接著嚴重感冒，住院十幾天，在家休養了好久。之後我就小心翼翼，深怕再受感染，很長的時間都盡量不出門，幾乎是足不出戶。

隔年五月開始，天氣逐漸穩定，一天晚上，我抬頭看到一架飛機掠過，飛機的燈光襯著漆黑的夜色，豔麗異常，我突然很想走出家門。看著清朗的天空，我想到附近的一間小學。

這個小學我只來過幾次，環境單純，整理得很乾淨。步入校門，四周一群大樹圍繞，不同的樹種姿態各異，賞心悅目，環形的跑道旁邊有個籃球場，中間偌大的一片草坪。校園角落是個小小的遊樂場，不少年輕爸爸或媽媽帶著小孩來玩球、跳繩，小朋友盪鞦韆、溜滑梯，盈盈笑聲不絕於耳。

因為久未運動，我盡可能慢慢行走，而比起跑步，我感覺走路有趣多了。跑步必須專心一意，以達標為重點，走路則可左顧右盼，將平日視而不見的細微事物盡收眼底。來操場運動的人多半是獨自前來，但也不乏三三兩兩、雙雙對對，如果是年輕夫妻或情侶，往往談笑宴宴，若是幾個家庭主婦相約來運動，聊天內容大概就是柴米油鹽，想不入耳也難。

在這條近三百公尺的步道上，我就這樣一圈一圈地走著，腳步不急不緩，一面東張西望。散步久了，慢慢發現一些操場上的常客，雖然互不相識，我通稱他們為「操場上的老朋友」。有個女孩總是邊走邊拍打四肢或伸展，難怪身材保持得好。有個中年大叔幾乎天天都來，走路很快，但身上總是飄著濃濃菸味，想來他是不願放棄吞雲吐霧的快樂，就秉持著恆心藉著傍晚走路彌補一番。

籃球場上有幾個露天的籃球架，時常有人在練習投籃。他們什麼年紀都有，遠遠看到籃球咻地進籃，我總是暗暗喝采。打籃球的通常分為兩隊，看得出是業餘，大部分是年輕小伙子，但總有一位兩鬢花白的「老手」滿場跑，而且投籃奇準。有次經過他們身邊，有人似乎起了爭執，只聽到有人大聲說，「我們勿忘初衷，快樂打球！」啊，有智慧。

我有寫日記的習慣，開始走路的那天我的日記這樣寫：「今天做了一件有趣的事，就是晚餐過後來這個國小走路。」我記得我走了整整半年的路，幾乎不曾間斷。仔細想想，我最喜歡這裡的什麼呢？嗯，下過雨後的泥土香。大樹搖曳的婆娑身影。剛割過草坪後，將散未散的草香。有時疏雲淡淡，清風徐徐，令人身心舒暢，有時一抬頭，看到一顆明亮的孤星，或是皎潔的月亮突然從雲層裡冒出來，心裡也明亮起來。更有一次竟然看到一隻螢火蟲飛閃，應該是迷路了，對我卻是難得的驚喜。

我喜歡這個小操場，它讓我領受到歲月的靜好。它是生活裡的一幅好風景，而除了靜態的清風明月，還充滿了形形色色的生命脈動。在這裡，你會感受到平和、活力與歡笑，甚至於堅持與希望。例如一位駝背的老先生，好有毅力，他明顯半身不遂，拖著歪斜一邊的身子慢慢行走，看得出吃力，卻總是邊走邊動，不是甩手就是抬腳。所以，走得慢又如何？他從來沒有放棄過。

之後因為疫情，校園關閉了許久，疫情過後，我慢慢恢復了昔日生活，所以好一陣子沒有進入校園了。今晚抬頭一望，烏雲慢慢散開，朦朦朧朧中，月亮出來了，油然想起那段晚上走路的好時光。我決定穿上球鞋，去國小走一趟，重溫清風明月、濃蔭大樹，以及操場上那些雖不相識、但陪伴我走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老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