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River
徐莘蓓/南投縣中興中學一年七班
那天早晨陽光明亮,亮得很刺眼。我靜靜地坐在紙箱堆裡,看著原本井然有序的客廳漸漸變得空曠,心裡湧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當皮革沙發被搬走後,牆上留下幾道灰黑色的痕跡,像是有人不小心把回憶劃出一道疤,表面看來不深,卻怎麼也抹不去。
母親在廚房收拾鍋碗瓢盆,動作俐落,沒有多說一句話。她佝僂的背影比平常更顯瘦弱,像是在跟這個家道別,又像是例行性地打掃一間再也回不來的房子。
我沒有問父親什麼時候會回來,只是默默地開始幫忙整理那些舊物,把一箱箱紙箱搬到樓下,來回幾趟後,早已汗流浹背。我們住在三樓,這是一棟沒有電梯的老公寓,以前每天上下學,我總是背著書包跑上跑下,夏天汗如雨下,冬天氣喘吁吁。而現在再踏上這些階梯時,竟覺得它們也有了溫度——它們見證了我整個國中時期的成長。我曾聽過夜裡響徹樓間的爭吵聲,那些聲音總是先高後低,由大變小。有時,我會躲進棉被裡捂住耳朵,假裝已經睡著;有時則睜著眼,盯著天花板的陰影緩慢移動,像連時間都不敢久留。我曾以為沉默可以讓大人們冷靜下來,直到後來才明白,那其實是一種比爭吵更遙遠的距離。
某天清晨,母親忽然說要搬家了,她沒有解釋什麼,也沒有問我願不願意,語氣平靜,好像在說:「今晚不吃飯,改吃麵。」但我知道,不是食物變了,是那再也無法回到原本味道的胃口。
搬家公司來得很準時,他們的態度很客氣,手腳卻很俐落,一件件地把沙發、書櫃、餐桌抬走。我站在門口,看著那些熟悉的家具一一撤離,彷彿我的生活也隨之一點一滴地被抽空。等到屋子都被清空,我才發現地板上原來布滿刮痕——那是歲月踩踏過的痕跡,而我從未注意。
不經意間,我在角落發現一個不起眼的紙箱,裡頭躺著一本舊相簿,是我小時候的照片,是在陽台、浴室、廚房拍的照片。記得有一次生日,蛋糕上插滿蠟燭,父親正低頭點火,母親站在一旁拍照,笑得好溫柔。我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彷彿在看一個不屬於我的世界。
隨著家具消失,屋內的聲音也變得空蕩,說話還會有回音,腳步聲令人感到不安。忽然,我明白了,一個家並不只是裝滿東西的地方,而是一段段曾經真實活過的記憶。而現在,風從空無一物的大門吹過,帶走我們留下的聲音與故事,也順便吹散了我不想放手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