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心耘
大四那年在師大附中實習,彼時,以四書為內容的文化基本教材仍是高中必修課程。我既是實習班導又兼教國文,有個學生遂在周記忿忿寫道:孔子這老頭,只會假惺惺地教人做聖人,自己卻帶著學生周遊列國到處求官做,根本就是個無恥之徒!
是嗎?還真是冤枉!
孔子周遊列國,確實有出仕的意圖。可做官為的什麼?
功名利祿?
那也太小看孔夫子了。
做官若只是貪圖高官厚祿,孔子就不會輕易放棄魯國的大位。他離開祖國前的身分,原是最高司法官「大司寇」,還兼代理相國,官位可不低。主動辭職,只是因為前瞻的智慧具足,已經料到政治理想不可能在祖國實現。
做官為的什麼?孔子本身不曾明言。套用追隨他一路周遊列國的大弟子子路的話:「君子之仕也,求其義也。」
這個「義」,可千萬別想得血淋淋的,認定「捨生」才足以「取義」,非把項上人頭摘了不可。「義」說穿了,不過就是孔子的「政治理想」。
如此表述顯然太過抽象,敢問有更具體的說法嗎?
我們且從《論語》一段師生小聚的敘事說起。
孔子課餘閒居,子路、曾點、冉有與公西華一旁侍坐。孔子看著幾位優秀的弟子,主動開口詢問:你們個個胸懷大志,眼下卻懷才不遇,哪天時運到了,遇上賞識的明君,準備如何一展抱負呢?
《論語》但凡讀過幾回,不難猜到只要子路在場,第一個搶著回答的準是他。孔子話聲甫落,子路果然就慷慨激昂地說了一串。孔子沒說什麼,只是對著子路微微一笑。緊接著又問冉有與公西華。
三人的願景,或為軍事,或為禮樂,或為外交,大抵不脫通過出仕成就的理想。
最後問到始終在一旁彈瑟的曾點,他這才慢悠悠地停止撥弦,先是回說與前面三位不同,接著就給了一個非常不「儒家」的描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暮春三月,換上新裁的春衫,約上五、六個成人,帶上六、七名童子,就在沂水沐浴戲水,再到舞雩享受涼風吹拂,而後一路唱著歌回家。
此前,對弟子志向一直不予置評的孔子,這時突然開口,臉上盡是悠然神往的表情:這也是我的願景啊!
孔子周遊列國,與聞政治的形象向來鮮明。他活著的時候,就曾被人以「栖栖」譏諷,說他活得太積極、太用力啦!可那是孔子真正的期待嗎?這位汲汲用世的至聖先師,怎會被如此平凡的場景吸引?
四時佳興與人同。老老少少踏春出遊,是太平歲月才可能享有的閒情逸致。沂水可戲,舞雩可登,受惠於無有天災人禍──既無兵燹之患,也無旱潦之災,用以祈雨的舞雩得以閒置不用;此外,還得加上沒有苛政肆虐,尋常小民才有閒暇與閒情結伴出遊。
太平盛世,才是孔子最大的祈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