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玉澄

踏遊桃園龍潭一處渤海堂祠堂，見左右兩處窗眉上，有金黃色類如題匾的文字，「竹苞」與「松茂」，腦中就浮起了一則有趣的故事。

故事主角有三，均非凡人，分別是大貪官和珅、大才子紀昀，以及乾隆皇帝。話說，當時和珅新建了一座府第，請紀昀為正廳題一匾額，紀昀略一思索，遂題了「竹苞」二字，說此二字取自《詩經‧小雅‧斯干》中的「如竹苞矣，如松茂矣」，此後人們就常以「竹苞松茂」四字，作為華屋落成、家族興旺的祝福語。

和珅不明所以，高興地懸在廳上。一天，乾隆帝駕臨和珅府第，見匾額上的竹苞兩字是紀昀所題，凝思片刻後，恍然大悟地對和珅說：「卿家被紀昀捉弄了！」乾隆笑著對和珅說：「他是在罵你們一家個個草包啊！」（竹是「个、个」，苞乃「艸、包」）自此，和珅對紀昀恨之入骨，幾次進讒參奏他。

不到兩百字，就將兩百年前三位君臣的人物關係、場景、典故，刻畫得栩栩如生，其中有實有虛，令人難忘。實的部分，「竹苞松茂」確是出自《詩經》，寓意也正確；其他則幾乎都是編撰，卻盛傳於民間。猜想，主要是建立在人們對貪官的厭惡、對文人幽默的讚賞與對帝王莫名的崇敬，而其中最不可缺的，則是中國文字美妙的助攻。

這則故事出自《清朝野史大觀》，即為野史，只是趣談，當作笑話可也，或加油添醋搬上舞台當作戲曲亦無妨。但事實上，和珅出身滿州正紅旗鈕祜祿氏，自號「嘉樂堂」，相貌英俊、反應機敏，文采筆墨皆有可觀，死後印行有《嘉樂堂詩集》等，現清史檔案中仍保有和珅與乾隆和詩的文檔。

和珅為官二十餘年，歷戶部尚書、兵部尚書、禮部尚書、吏部尚書、理藩院尚書、領侍衛內大臣、領班軍機大臣、文華殿大學士等，做遍了清朝各部會的首長，真正可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能人。就連賜死他的嘉慶帝，看到和珅的絕命詩：「五十年來夢幻真，今朝撒手謝紅塵。他時水犯含龍日，認取香煙是後身。」也不由嘆道：「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也。」因此，絕非故事中粗俗無知、附會風雅之人。

竊以為，真正讓和珅貪得無厭的，正是當朝主子──號稱「十全老人」的乾隆帝，閱人無數的他，難道會看不出小自己三十九歲的和珅之所作所為？而自號「觀弈道人」、「孤石老人」的紀昀，整整比和珅大了二十六歲，更是早已看清官場如弈局，生前自撰輓聯：「浮沉宦海如鷗鳥，生死書叢似蠹魚。」展現出世又自謙的胸懷，又如何會在文墨上沾染譏諷？

於今視往，一位能力出眾，卻不得善終，後世罵名盈耳；另一位仕途平庸，不受重視，卻得善終且逸名留世。兩者的結局完全相反，更讓人覺得君子要有節，非我莫貪、非我莫取。帝制時如此，民主時代更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