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齋
一早,杭州靈隱寺的晨鐘就穿透薄霧。
即便是平凡無奇的日子,寺內濟公殿前也會聚集不少香客,他們手持破蒲扇造型的電子香,對著殿內塑像虔誠禮拜。這種看似違和的場景,引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為何這位「鞋兒破、帽兒破」的瘋和尚,能在佛教史上與玄奘、六祖等莊嚴高僧比肩?要解開這個謎題,便需好好撥開娛樂迷霧,走進歷史與傳說交織的真實濟公世界。
南宋紹興十八年(一一四八),天台臨海李氏誕下一子。這個後來被稱為「濟顛」的嬰兒,據說出生時竟有異香滿室,紫氣繞梁的異象──明代釋明河撰《補續高僧傳》的這段記載,已暗示其不凡來歷。而在真實歷史上的道濟禪師(一一三○~一二○九),實為天台宗高僧佛海慧遠的法嗣,在靈隱寺受戒時,因當眾撕毀戒本而驚動全寺,卻以「戒律在心不在紙」一語,令住持啞然無言。這種離經叛道的背後,即暗合禪宗「不立文字」的真諦。
杭州淨慈寺的宋代碑刻,記載了關鍵佐證:道濟曾經三個月不出禪房,寺僧疑其醉酒,破門卻見室內結滿蛛網,唯蒲團上留有一首「六十年來狼藉,東壁打倒西壁」的悟道偈。這種「外顯癲狂,內修止觀」的特質,恰如他自嘲的詩句:「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
關於濟公,有個膾炙人口的「古井運木」傳說。話說,淨慈寺重建時缺少梁柱,濟公醉醺醺地聲稱他從四川化緣了木材,正透過錢塘江運來;眾僧一聽,以為濟公又說醉話了,不料,次日寺中古井果然浮出巨木。淨慈寺至今仍保存著「神運井」,井底可見當年遺留的木材端頭。一九八六年寺廟維修時,工人確實在井底發現宋代杉木殘骸,經碳十四檢測與建寺年代吻合,為傳說增添了科學註腳。
一九八五年,游本昌主演的電視劇《濟公》,讓濟公「鞋兒破」的嬉笑形象更加深入人心,但劇中許多經典橋段實為藝術再創作。例如,劇中反覆出現的「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濟公作為禪宗僧人,更常使用的應是「阿彌陀佛」;而那一把點石成金的破蒲扇,史料中從未提及,原型應是宋代僧人的竹絲拂塵。
最有趣的改編,當屬「濟公鬥蟋蟀」。電視劇裡,濟公用神通讓宰相公子輸光家產,歷史上卻是道濟禪師以蟋蟀為喻說法:「勝負不過須臾事,何如學它自在鳴。」這種將禪機包裝成市井故事的創作手法,就像把龍井茶做成奶茶,雖失原味卻更容易普及。二○二四年在杭州出土的宋代說唱話本也顯示,早在南宋時民間即已將濟公故事娛樂化了,可見戲劇改編實有千年傳統啦!
而濟公能位列高僧,關鍵在於三個超越時代的特質:
首先是「戒律精神的內核化」。他表面破戒飲酒,實則實踐《維摩詰經》「心淨則國土淨」的深意,明代高僧蓮池大師也曾讚歎:「濟顛之酒,較之持戒者尤潔。」
其次是「神通為用的慈悲」。不同於一般神異故事,濟公顯化皆為治病救災,南宋劉一清所撰《錢塘遺事》記載,濟公曾在瘟疫中用香灰作藥,現代研究認為,可能是利用了酒糟中的青黴素成分。這種「以科學顯神通」的智慧,也正是佛教「方便法門」的絕佳體現。
最重要的是「市井即道場」的修行觀。因為濟公總在酒肆賭場度人,這種「紅塵煉心」的實踐,比山門清修更需要定力,恰如當代人間佛教的千年先聲。
因此當清晨七點半,靈隱寺的電子木魚聲與手機掃碼捐功德的聲音交織,這種傳統與現代的碰撞,恰似濟公精神的當代迴響。當二○二五年的年輕人用電子表情包傳遞濟公語錄時,那位八百年前的癲僧或許也正在雲端微笑──畢竟古德早就說過:「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在這個影像時代,我們更需要這種「破相顯真」的智慧,讓佛法在不經意間沁入浮躁的人心,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