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慧如
在某種程度上,算命先生帶著天文學家的特質,是民間的天文學家。只不過他們掙得的微薄報酬,無法賴以為生,所以不得不透視天上的未來。
羅斯福路的公館地下道曾經擺過算命攤。攤位靠著水漬斑駁的牆壁,透出一股氣味,像一根飄在風中的紅絲線,引導迷失的紅男綠女。那位在我記憶中刷上獨門色彩的算命先生,大概長著薄而堅韌的雙唇,唇上黑油油的鬍鬚,鼻梁高聳,兩眼閃著陰森森的光,足以射穿歷史。一次,他朝著我招手:「來──來──」我心有忐忑,定力不失,更邁開腳步加速前進。此後虛空中不時浮現那隻舞動著、召喚我的手。地下道裡人人行色匆匆,佇足者少,難以想像如何盈利。在地下道擺算命攤,我的執念告訴我,那會不會是浪人的又一把刷子。他是不是白天擺攤賺點零花,夜裡就攤開鋪蓋,把自己蓋頭蓋臉地捲起來。
一個人要是腦子塞滿各種預兆,任何芝麻小事都會讓他驚天動地。為了預知未來,我們想出各種方式,自我內耗,消磨當下。許多特定時間中發生的自然現象,因而被視為左右命運的暗示。生鏽的鐵釘、彎掉的針,無不指向某種徵兆。流星畫過夜空,足以毀掉整晚的寧靜。蟋蟀唧唧鳴叫,令人驚嚇的程度更甚於獅吼。比起竊賊入侵,烏鴉夜啼更讓全家恐慌。而各種包羅萬象的祈禱和詛咒,總能指點君子出迷津,挽救紅顏於薄命。
高中時吧。媽媽喜獲情報,聽說萬華深巷蟄伏高人,看相精準,能解人間萬事,便欣然領我前往。那是一個幽暗的屋子,我記得屋裡的味道,猶如炒鍋剛端出來的豆皮。算命先生端坐在對著門的正中央,周邊排一圈木凳,坐滿圓肩曲背、等候指點的客人。被圍繞的人總顯得儀表堂堂。微弱的燈光放大他的威儀,使得算命先生整個人閃閃發光。輪到我們了。媽媽有備而來,按下揣在袋子裡的錄音機,仔細靠近。算命先生說:「你這孩子免你操煩,又帶財」。他眼睛明亮,閃爍著讓我感動的光彩,我想只有歷盡劫難而又不期而遇的親人,才可能出現這樣的神采。他一出聲,媽媽的錄音機就逼近一點。他瞥到錄音機了,往椅子深處坐了坐:「你這孩子有公司大老闆的命。」媽媽趨近問:「怎樣的大老闆?」他身子又挪後一些,意味深長地說:「可惜女生,只能一家公司。若是男生,三家。」喔,原來如此,我當年的未來是這麼哈哈哈。這個「假如不是現在這樣,就會變成不是現在這樣的那樣」的推論式總結,拯救了我對算命的幻想。
前次中醫回診,小聊之際,嘆服中醫之術不僅把脈高妙,鐵口直斷,十拿九穩,還能洞燭機先,防患於未然。於是玩笑提議醫師不如一魚二吃,順便在門診樓下擺個算命攤,介紹候診的病人給樓上的他自己。因為那就像順著藤蔓摸去,自然找到一顆西瓜,不必千辛萬苦去尋覓答案呀。(本專欄即日起隔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