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德華
我在靠窗這桌閱讀杉井光的《世界上最透明的故事》。轉角咖啡館,大片透明落地玻璃,和煦明亮的春天。我仰慕的一位名作家,坐在玻璃窗外的那桌。
我早就聽咖啡館老闆說過,還曾回答老闆「不簡單喔你這家咖啡館有二位名作家是常客老顧客」。我們一起哈哈哈,自己會說自己是名作家的,通常就是在打趣說笑。
我過二天有場演講,已準備好的PPT中,有一張要舉的例子就是窗外這位名作家的散文作品,我要說作家對人世會有一種別人意想不到的細微的理解。恰巧那篇作品的背景就在我和他現在身處的這家咖啡館往上二百公尺處。
他的散文和小說,篇幅短或長而已,一致都讓我翻頁閱讀,一路靜靜,掩卷收尾,突然也靜靜的,眶熱鼻酸。
我們隔著透明落地窗,呈斜線,彼此抬眼就可以看到對方,我有偷看他二眼。其實,在文學活動中,我們也曾交集過,他是獲獎人,我是貴賓席一員,誰也不曾為對方留下印象,而在這家咖啡館的交集,都是老闆的旁白補述:「剛剛某某某才走」、「上次你剛走某某某就來了」、「剛剛在窗外的就是某某某」……。
今天,我隔窗看他停車、下車,手挽外套,腋下夾一本子,從街邊輕鬆走來。連風都沒有,只有陽光,第一次,他整個人映入我眼簾。
而這咖啡館老闆真是慣看秋月春風的明眼人,他熟知這二位老顧客的個性屬性,知道最長遠安好的妥當打算,就是永遠讓情況都這樣,一個坐室外桌、一個靠窗坐,一個是偶像、一個是鐵粉,一個今天來、一個明天到,各自自在,永不說破。
咖啡館旁邊有一棵枇杷樹,最近幾年都長枇杷,那是好幾年前客人隨手拋下的枇杷核,慢慢用幹直枝長葉茂果結來見證風起雲幻一年又一年的悠忽時光,今天,枇杷樹整樹被修剪,枇杷都不見了。上咖啡後,老闆特地為我遞上一顆剝好皮的枇杷,因為看過它結在樹上的萌樣,入口只覺分外清甜好吃。名作家在窗外枇杷樹下坐定後,老闆也為他遞上一顆剝好皮的枇杷……。我在心底輕輕地笑了起來,吃了同一棵樹上的枇杷,這是二位同進出一家咖啡館經年的作家,沒有什麼交集的一個特別的交集。
一整個二○二四夏季與冬季,天天出家門定期出遠門的我,不旅行了,少上課演講,只閱讀少書寫,有一點點又不真正像「蟲土閉魚淵潛」,其實只是將腳步放得更緩慢,讓每個明天都沒有必定要處理的急事,重新在調整自己生活的最佳接受度。
潛靜了許久,隨著立春、雨水、驚蟄、春分,心靈彷彿也有著某種形式的翻土甦醒。三月底,我主辦了一個小型音樂會,像是在為自己人生作回饋似的感謝,而四月一日在台北中山堂聆賞的人間福報二十五周年「永恆的星」文化音樂會,竟像是在我心田種下的一襲春風,讓一顆顆力量的種籽輕輕在爆裂。
而為什麼要寫下這篇和名作家隔著透明玻璃各自咖啡的故事?和我手邊正在閱讀的《世界上最透明的故事》有關嗎?情節無涉,應該是因為,我剛好讀到書上的這句話:
唯有置換為文字的故事會被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