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褚乃瑛

去年十二月十七日是周二，天氣很冷，我給您打電話：「阿姑阿，天氣太冷了，穿著襪子睡覺吧！」您說：「不好吧？血液循環會不好。」我說：「用吹風機把腳吹燒燒，再穿上襪子，就很溫暖。」我們一樣聊天話家常，豈知隔天下午……



這個冬天有夠寒了，從去年十二月開始，接連不斷的冷氣團、寒流撲面而來，過了冬至，過了年；過了元宵、又過「雨水」和「驚蟄」，依然寒風刺骨、春寒料峭！阿姑阿，您好嗎？在天頂，您和您的父兄親人，應該團聚了吧！

回憶小時候，通常是周六下午，我們一群小孩在「登據所」的大榕樹下玩，您提著一袋「新台灣餅舖」的麵包，下班回來了。「哇！」在樹上的弟弟溜下來，歡呼：「阿姑阿回來了！」我們趕快衝向您，緊緊跟隨回家去，回去吃麵包，把鄰居玩伴們羨慕的眼光，通通甩在背後。

當時，朴子鎮上只有兩家麵包店，只賣白吐司麵包和小小的紅豆、奶油麵包。那麼香甜鬆軟可口，剛出爐的「紅豆胖」、「奶酥胖」、「肉鬆胖」……，只有嘉義才有賣；您笑咪咪的招呼：「來，洗洗手，一人選一個。」不同口味的麵包，讓我們很傷腦筋，不知道要挑哪一個好？

我們都愛您，您穿著大方美麗，講話輕聲細語，給我們買好吃的麵包，因為在銀行上班，發壓歲錢都是新鈔。那一年，全朴子只有三個人考上嘉義女中，您就是其中一位；我從小被說笨，但是當您的粉絲，崇拜您，就還不笨。我一直想像您一樣，長大了，上班，吹冷氣。

我考上師專時，您送我手表，要我珍惜時間，好好努力；我生安安時，婆婆在美國，媽媽在朴子，您抱著裝著人參茶的保溫瓶，冒著午後雷陣雨，來到馬偕醫院。「辛苦了！很痛吧！」您問我，流露著深深的疼惜。「還好啦！」已經卸貨了，我感覺良好。「啊！」您笑了，說：「如果不痛，就多生幾個吧！」您對大家都很好，使每個人覺得：阿姑阿最疼的就是「我」。

去年十一月，我向您報告：「阿姑阿，我哥哥升任院長了喔！」

「喔，太好了！你媽媽好命，生子才情。」其實，我媽媽常說，所有親人裡面，您最好命。從小，阿公阿嬤疼愛您；後來，雖然家道中落，阿嬤心臟病突發往生。但是，您有與生俱來的氣質、溫婉中有勇氣。

您是大姊，孝順阿公，友愛弟弟妹妹，盡心盡力。您說：「我媽媽為我修剪頭髮，是用左手拿剃刀的。」一邊說著，一邊做刮「西瓜皮」的動作，我沒見過我阿嬤，但是知道阿嬤出嫁時，是帶著婢女來的，婢女若長大出嫁了，外曾祖家就再送一位來。有好些以前家裡的事情，來自您的口述。您總是愉快平靜，記憶力超強！

去年十二月十七日是周二，天氣很冷，我給您打電話：「阿姑阿，天氣太冷了，穿著襪子睡覺吧！」您說：「不好吧？血液循環會不好。」我說：「用吹風機把腳吹燒燒，再穿上襪子，就很溫暖。」我們一樣聊天話家常，豈知隔天下午，您要去剪頭髮，姑丈說：「太冷了，改天再去吧！」您覺得，已經約好時間了，就還是出門了；出門，走了幾十步吧，就走不動了！

「主動脈剝離」戰勝心臟科權威十二小時的專注和努力；親人徹夜未眠的等待和守候，換來無比的哀痛和失落！您是否對人生已經滿足，所以無憾的選擇遠行呢？

蓉蓉說：「阿姨善良正直，照顧家人和晚輩，毫不保留。阿姨一生優雅端莊，八十九歲高齡，沒有包過尿布，沒有坐過輪椅。」您走後，我們說著說不完的思念，淚水流不停！這個冬天，太寒冷了！您優雅慈愛，連阿福阿得都要問，「姑婆祖去哪裡了？」您和姑丈鶼鰈情深，姑丈常給您拍照，傳到群組，然後問：「哪像快九十歲的老太婆？」是很不像啊！您去打疫苗的時候，護理師不也問，這是「本人」嗎？

您總是淡定和從容，前年姑丈生病時，您獨自前往醫院探望；警衛說：「現在不是訪客時間。」您說：「我不是訪客，我是家屬。」後來，您還是回家了，不與人爭啦！您常說「選一個」，麵包、糖果「選一個」，晚輩交友也「選一個」。很多東西，很富足，但是只「選一個」，知足又謙虛。現在，您走過美好的人生路，選擇到天頂去了；這個冬天有夠寒了，回憶您慈愛的笑容，是唯一的溫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