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盈君
趁休息時間步出校園,往圍牆旁的人行道前行,它的另一側是高架橋,上頭的車輛呼嘯而過,抵達城市的另一頭,那裡有大賣場、公園、些許老舊的眷村,還有知識的殿堂與科技城。然而我在橋的這頭,同樣喧囂與繁華,只是夏季熾烈的陽光已然褪去,如今迎來的則是變天前強勁的秋風,秋風挾帶汽機車排放的廢氣,呼呼作響地刮磨我的耳際,掃過我的秀髮,久被襲擊難免犯頭疼,雖然如此,還是想步行,想買顆水煎包吃,或者也因著繁雜的思緒而起。
越過四通八達的道路,遠遠的便是醫院,醫院前計程車、機車、行人往來穿梭,輪椅、拐杖無不入眼,他們的臉容多為憔悴,成了蕭瑟的秋之景。我此回只是路過,醫院的病殘、頹喪、焦慮,我何嘗沒有經歷,未可知的命途總是善於撥弄敏感的琴弦,哀哀呀呀地唱著無譜之歌。
不知是否太久沒散步,走沒多久便覺道途遙遠,然而心理學家說人總對去程感到遼遠,歸途覺得淺近,然而我還是加足腳步,畢竟網路說該店家賣到十一點收工,如今走去也將十一點半了吧,不知是否還營業?不知會否賣完?我會不會白走一遭?
原以為攤位就在下個路口,睜大眼睛、脖子拉長,卻什麼蛛絲馬跡也沒見到,只有對向車道台電人員的黃色機具車,扯長它的手臂,往眼前道旁的電線杆與樹枝頂端,不知撥弄著什麼,不知進行什麼工程。
既然沒有封路,我也犯不著掉頭就走,於是依然邁開步伐,終於過了十字路口,那長年映入我的眼簾卻從來沒吃過的水煎包就停歇前方人行道旁的店舖。白底紅字的立牌置放人行道上,絲毫不受狂風影響,也似乎等待我的光臨。它的身旁佇足兩位閒談的男士一瘦一胖,其中一位叼著菸,另一位高聲談話,我繞過他們,來到店門口,看到透明櫃中堆垛兩落小山丘,大約葷素分開,然而店面無人,只見後方一位中年婦女正爬在鐵梯上粉刷牆面,她漆上白漆,灰黑的牆堵半面為白。
我向她說了聲想買水煎包,她於是往店裡呼喊幾聲,不知是她的親人或朋友便從後方轉出,問我要什麼口味,我答高麗菜,她便俐落地夾取一個。又問,你只要這些嗎?我說是,我們便銀貨兩訖。
我這人特愛邊走邊吃,於是沿路吃了起來,高麗菜是我要的脆度,煎包的外皮沒有受到熱氣影響而變得軟爛,反而咬勁十足,頓時麵香四溢。而不知是不是這鍋悶煎太久,手裡的這個略為燙傷,呈焦黑,明知咬下吞進對身體不健康,但還是咀嚼在口了,脆苦間散發特異的味道。
我一步步往回走,而水煎包不大,一會兒就被我吃盡。打從前幾日我就渴望吃水煎包,可惜晚間六點多到永和豆漿宵夜店,水煎包尚未出爐,我望著其他油炸甜餅,一點食欲也沒有,今日能吃到美味,不枉千里遠來。
回程時想到某稿被刊登了,心底雀躍。然而此件依然是苦思之作,隨手寫完乍覺邏輯不成曲調,我改了好久,耗盡整晚。很多時候想放棄,因為書寫對我而言從來不易,靈感癱瘓,每天下班已疲態斑斑,坐在電腦前,視力漸趨衰弱,背脊愈見彎駝,腰臀則有石墩之虞,倘若文字招來的禍根為此,我還要為它守夜,出征自己的健康嗎?
然而如果放棄書寫,我的人生將繳交白卷吧,並非企求功績,而是若不以文字載錄,往事便漫漶成模模糊糊的水漬,蒸散虛空中,況且透過書寫亦能抒發心事,總不能拉著人絮絮叨叨說個沒完,那人也會想圖求耳根清閒。
每回看見作家能在高齡時依然筆耕不輟,我便投以欣羨之情,他們似乎不須擔憂靈感之墨跡枯竭,寫字改稿必然花費大量功夫,但他們顯得樂此不疲。就有作家在臉書上秀出照片,其下寫有:修改新書中,請勿打擾。好似時間的籌碼都壓在書寫上,書寫的心流讓時間過得飛逝且精神豐足專注起來。
然而我總質疑自己的書寫或許不減這世界一分色澤,也不增報章書籍三分滋味,只是如果放棄,將來更老些,我必然後悔莫及。曾經一位編輯退休,我撫著訊息,不知怎地淚珠奔流,退休是件可喜之事,應道賀,可我怎麼如此?後來思索,才知自悔於寫得太少。書寫,幾乎要極盡地擰乾自己,即使榨出來的不過是別人早就寫過的想法,不過是對生活淺俗的揭露,有時還羞愧於粗製濫造,但還是盡可能地檢視文字,思索如何修磨得更爍亮。
幸得亦如果實,被珍重採收,突感吃了補品,步履於是輕快起來,步履輕快,我混亂的思維從凝結到冰釋,秋風颯爽而來,送進了密麻的文字,我總是驚詫於它臨時到訪。
休息時間的步行,為了水煎包,好似也為了整頓自己呢喃的思緒、潛伏在心底的念頭,消化喜悅後的心慌,每回情緒跌宕,都得出走才能平復。於是咀嚼美味後,走進校園、坐進辦公椅,繼續規律的日常,該準備的課程、該批閱的習作、該練習的書寫,一切如宿昔進行,離開暫居的化城後繼續向前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