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哲廷

貨架上的蕉串裹在霧面塑膠袋裡，像沉睡的蝶蛹。標籤上以三種色階劃分生命階段：青澀、澄黃、褐斑。據說那些黯沉的星圖才是糖分飽滿的時刻，如同皺紋總在笑容最深處綻開。

返家途中我想起雨季的東非草原。長頸鹿群低頭啃食金合歡時，陽光會將牠們的斑塊拓印在彼此身上，像無數晃動的拼圖。那些斑紋是演化贈予的生存詩句，而人類卻在診間雷射的閃光此起彼落中，試圖擦去自己皮膚上的逗號。

其實所有的斑都是時間的遺民。老人斑在靜脈裡泅泳，鏽斑在鐵窗上開花，雨滴正把城市的灰斑沖刷成蜿蜒的河。我們慣常把顯微鏡對準瑕疵，卻忘記銀河系也不過是宇宙皮膚上一塊淡青色胎記。

暮色將我陽台的盆栽染成剪影時，我總愛瞇起眼睛。模糊的視野裡，遠方大樓的燈斑會漸次亮起，像某個未知星系正在進行殖民。或許在千萬光年外的某顆行星上，此刻正有生物用複眼接收這些微弱的閃爍，將整座城市的缺陷摺疊成完美的光點。

我剝開最後一根褐斑香蕉，甜膩的香氣裡滲出微微的發酵氣息，像一段過熟的記憶。我想起那些被時間隱藏的斑點──被粉底覆蓋的，被清潔劑擦拭的，被歲月沖淡的。或許某天，它們會在宇宙的一角重新匯聚，如同散落的星塵歸於星雲，將所有被遺忘的痕跡，悄悄拼湊成一座發光的島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