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鍾喬

1大地書房

那時，時間是流動的
跟著田野的方向
找尋蜿蜒的河道
而後，在一個漁村蹲了下來
書包裡，已經布滿細蟻般字跡的筆記
在字裡行間尋找關係
有時，是一個廢棄的海邊軍用堡壘
現場恰好在那裡發生
那裡就是我的書房
有時，在一個雜草蔓生的山洞
殘酷的肅殺在城市發生
地下人在山間流亡
記憶的燭火，點亮暗黑的洞窟
這裡成了我的書房
所以那些年，偶爾返鄉
看見母親在夏日午後的寂寥中
吹著方向不清的風扇
我像只是熟悉的過路人
進門尋找兒時的一張泛黃的舊照片
離開時，舊家的書房已織滿蛛網
我的大地書房，遙相呼應理和先生
曾經，在美濃家鄉，草坡上
一張破舊的藤椅，擱一張木板
作家的書桌在時空流轉
他望見一個老人整日太陽下
挖石頭，讓路更通
書房，通往日出日落的大地
我在大地上書寫
學習挖石通路

2.劇場書房

多年以後，這個夢境終將實現
書房變身為魔幻舞台
腳色先是從劇本裡跳出來
用身體擦去對白與獨白
在一個空的舞台上，若一張潔淨的紙
留白劇作家在書房的書寫
一張書桌，遺留下腳色的家書
他仍在書房幽暗的角落，沉思著
在你想搶救回火盆中的字句前
地板響著回聲，拖過牢房的鐵鍊
槍決在窗外的法西斯刑場
豪雨不曾在夢境中停歇
直到淹沒書房的每一吋呼吸
既是夢，也是現實。最早，在馬尼拉
一整座垃圾山都是場景
搬演「夢迴亞洲街」一場戲
亞洲的吶喊是身體的呼喚
而後，書房在旅行中流動
宛若長長的河水，波浪在風中
掀起時空的匯聚，不曾歇止
在腳蹤已然深烙的在地圖上
在泥濘與風雨間不斷追尋的第三世界
南方的風吹襲而至
書房前的風鈴
遺忘時間的存有
唯有歲月
仍繼續在一樁樁夢境中
催促腳色從字裡行間出走
稍一閃神，已經在身後
灑下一圈聚光，一場戲
又將在書房裡拉開序幕
且凝神，每一瞬間的凝神
都將是另一瞬間的回眸

3.蟬鳴書房

酷熱盛夏，蟬鳴在木窗外枯燥
書，兀自封禁沉重的頁面
僅剩青春的騷動
跟隨被壓在暗黑棉被底下的勃起
像在心跳極速中，傾瀉欲望
鐵道旁的木造閣樓，跟隨
穿越南下的火車咯咚咯咚晃蕩
一整個滯悶的午後
鴿子在矮簷下顫喉發情
唱機在慢轉的故障中
失卻「惡水上大橋」的旋律
一首情詩，在雀躍的稿紙上修改
隨著伊消失的身影，流淌
母親從估衣市場取貨回來
越戰，仍在據說的遠方發生
那些，夜夜鬼壓床的聯考夏日
國文課本封面整齊包覆著
內頁是陳映真的「將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