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慮恬
媽媽七十來歲時,例行外出的前一日,總會特地去美容院,把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再噴上濃濃花香味的髮膠。我總是期待每星期的這一天,陪伴媽媽去社區大學長青班。
媽媽的個性內斂,不容易與同學打成一片。我問媽媽:「妳不是一直遺憾小時候沒辦法上學嗎?現在有機會,為什麼好像也沒什麼興趣?」媽媽沒有回答。當時的我,自我解讀地認為,媽媽根本就不愛上學,常常提起的失學,只不過是隨口說說的「想當年,要是能讀書的話……」
我壓根兒沒有考慮到媽媽的年齡與身體狀況。一整天七個小時在社大,對媽媽的體力、心力是不小的負荷,何況課堂上老師講的,也不必然是她切身需要的。
媽媽出生於二戰終止前十年。身為長女,歷經困苦匱乏的歲月,無法上小學。雖然日本籍老師曾來家裡拜託外公、外婆過,但外公、外婆認為她是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怎麼能去上學。
「失學」一直是母親心中的遺憾,她多次提到:「家庭經濟不寬裕,能讓我升學,是她的堅持與眼光。」
年輕時的我,不服氣又頑皮地回應:「如果妳不讓我升學,老師會來找你呢!」我從來沒有真誠地感謝過,也無法真正地同理媽媽失學、不識字的遺憾。直到我從職場上退下來,半鼓勵、半說服,替她報名社區大學,天真地以為那是彌補失學遺憾的好方法。但是七歲的失去,怎麼會是七十來歲能追回的?
又過了些年,媽媽失智了。經常皺眉瞇眼望著我,彷彿用力在思索:「眼前這個人是誰,叫什麼名字?」猛然,我才驚覺小二十四歲的我,習慣用我的角度看媽媽,我無法感受她因生理退化帶來的心理挫折。
長時以來,她必然有著不被理解的孤單。我摸摸媽媽的手,用溫厚且清晰的聲音大聲說:「媽媽,媽媽,我愛你!」可惜,再也無法聽到媽媽迅速的回應,笑罵一聲:「不正經!」
現在的我,才終於明白「有些事錯過,就真的是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