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子傑

二○二二年秋末，深居簡出的父親竟染上新冠，奇蹟似迅速康復後，又忽因心臟不適急送加護病房。入院的父親病情反覆，不停進出加護病房，甚至兩度進入開刀房。我第一次去加護病房探望，無法置信地問自己：「他真的是我爸？」眼前的他插滿管子和貼片，乾扁的身軀像被揉擰過的油紙，又皺又黃。他見到我，急切的喔喔喔幾聲，才發現自己嘴內插管，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眼角泛淚。

我常自言自語：「不過就是個新冠怎麼變成這樣？」母親說：「你爸本來就一堆慢性病，新冠就是引爆點。」的確，那些疾病像火藥，一被新冠病毒點燃，就接連爆炸。之後父親病情稍穩，轉至普通病房，母親負責陪病。換我來輪班時，見她滿臉倦容才知她的艱辛。

直到二○二二跨年前夕，連續的陰雨綿綿趨緩，陽光露臉，住院二個月的父親終於出院。只是歷經這番摧枯拉朽，他需終身洗腎。正當我們以為就此遠離新冠風暴，誰也沒料到，我們依舊身處風暴之中……出院後的父親面臨諸多挑戰，繁瑣的自我復健，兩日一次洗腎，我們以為對曾是職業軍人的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然而，他原本結實的外表早不復從前，變得又瘦又小、搖搖欲墜。

父親努力復健，但總是失敗，他想放棄，看到家人的鼓勵，又燃起希望，如此反覆，折騰了他，更折騰了看護的母親。漸漸地，我們的加油、督促，成了劍拔弩張。「不要每次回來就叫我做這個做那個，我壓力很大，你們怎能體會我的痛苦！」他生氣地瞪著我。

有次，父親獨自在房間練習使用助行器，不慎跌倒而放聲大哭，母親見狀扶他起來，兩人坐在床邊痛哭。母親說，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父親如此崩潰，我聽了心疼地握緊她的手，原來一個為了活著，一個為了看護，都成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這場新冠風暴差點帶走父親，更撕裂了我們家。父親的挫敗、母親的辛酸、家人間的衝突，不時在發生。不過，每次爭吵後，家庭關係似總有些微轉變，慢慢的，我們學會傾聽與包容，也更加相愛。

而今一年多過去，風暴終於遠離，父親康復許多，家人相處比往常融洽，就像風雨過後總有晴空。父親雖依舊洗腎，但生活多能自理，對全家來說滿是感恩與幸運。前陣子母親嘆著氣說：「你爸總算好點，剛出院那時，我曾一度走不下去，還好信仰幫助了我們。」說完，她望向神桌上的菩薩，我與她一同合掌對著菩薩，心中唸唸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