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絹單
我像一片流雲,總在連假時飄回家鄉。每次返家,母親總會問我何日返回租屋處。
「明天下午」。次日起床,窗外細雨霏霏。餐桌上已放著母親從田裡摘回來的菜,紅白條塑膠袋隆起如一座小山,安穩而立。兩顆個頭碩大的高麗菜,五個沾著泥土的地瓜,一堆肥肥胖胖的油白菜,幾把青蔥飄出辛辣味,還有一叢芹菜嫩綠的葉芽爬出塑膠袋。
「你攏八十歲,落雨天毋通騎機車亂走。」望著紅白小山,我開始對母親碎碎念。「連假人多,火車很擠,這些菜都巿都有賣,這麼重,我拿不回去啦。」回到家裡,我的舌頭就會自動開啟雙語頻道,以閩南語夾雜國語,升高八度音,與重聽的母親展開對唱,而抑揚頓挫裡盡是拒絕的碎音。我綠著臉,伸手把地瓜拿出來。
母親說:「外面的菜貴參參,猶閣有農藥,我家己種的,沒噴農藥。隔壁楊太太說這是有機的。」聽聞有機之名盛行,有機蔬菜有益健康,母親也不忘為她的蔬菜冠以美名,增添光彩,好打動女兒的心。
「車若到,人就到。我閣用一个袋仔包起來,才袂破。」母親像村裡的廣播器不斷的大聲放送她的堅持,順手又把地瓜放進五斤的提袋,再把兩條背心帶綁緊,紮得穩當牢靠。
「新聞說衛生紙要起價,大家攏在搶衛生紙,厝裡有買一大箱,你紮一串去。」母親想起近日新聞報導的亂象,又開始擔心五十歲雲英未嫁的女兒,手腳太慢,搶不贏社會的競爭。
「毋免,毋免,毋免。」我站到母親面前,擋住她上樓拿衛生紙的去路,猛力的揮了揮手,不願帶走一串柔軟的情意。
十六歲離家外出,求學謀生,戀愛失意,我在島嶼的城巿與城巿間飄流,偶爾飄回那座熟悉的大山,棲息於溫暖的山谷,短暫停留,又隨風遠颺。每次離開總帶著一包塑膠袋,有父親種的穀物,有母親種的蔬菜,水亮豐美,以紅白雙色緊緊的包裹著愛。搭上偏鄉的公車,轉接火車,夕陽掩映裡急急的奔赴他鄉。
車到了,人到了,從家裡帶回的也就真的到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仍像流雲,而家是一座山,永遠的穩固,不變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