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珍彤

中午時分，巷口旁空地已搭好一座歌仔戲台，小學三年級的我和小三歲的弟弟根本無法午睡，一聽到鑼鼓聲，兩人立刻就跳下床。在廚房忙碌的媽媽隨即探頭對我大聲交代：「顧好弟弟……」然而，我倆已衝出家門。

正戲六點開始，此時大約四點半，戲台上只見靠邊的鑼鼓上場，台下還有各家占位的椅子，但沒有一位觀眾。我和弟弟失望地踅回家，直到歌聲響起，我倆再次趕到戲台下。

這會兒台上有人輪番唱歌，意思是告知眾人戲快開始了，請大家移駕台前。台上的流行歌唱得賣力，等台下椅子坐滿人後，歌聲漸歇，接著「排仙」上場。

排排站的眾仙人，穿戴華麗閃亮戲服，輪流唱誦介紹各自仙號，並且在短短的劇情裡加入許多祝福人間的吉祥話。我對戲詞不很在意，只喜歡看仙人們身上那些金光閃閃的服飾。

正聚精會神盯著戲台上那一片璀璨，弟弟卻突然給我一個大大的驚嚇：「姐，我的拖鞋只剩一隻！」

這是新買的夾腳拖鞋啊！亢奮的情緒立時掉入冰水，我無心再看台上的熱鬧，開始與弟弟分頭找拖鞋。

在那努力生孩子增產報國的年代，每家的哥哥、姐姐扮演「小家長」照顧弟妹，是天經地義的事，我當然也不例外。現在弟弟遺失拖鞋，就是我這個大姐沒盡到照顧之責，叫我回家怎麼向父母交代？

正戲開始，昏黃的燈光照著台下一片人海，我焦急巡梭在一堆椅子腳、人腳之間，觀眾席的外圍及回家路上也沒放過。幾番來回尋找，不但未見拖鞋蹤影，連分頭找拖鞋的弟弟也不知去向！這讓我更心驚，驀然想起日前挨罵的情景。

那天表姨帶著讀小一的表妹來訪，媽媽吩咐我帶表妹去買鹹光餅吃。我倆一前一後朝巷口奔，她急著想追上我，一個不小心向前撲倒，哇哇大哭，我趕緊止步，回頭扶起膝蓋破皮微出血的表妹，心一沉暗叫：「慘了！」 果然，回家後就被媽媽狠狠修理，責怪我沒有照顧好表妹。

現在弟弟拖鞋不見，想到回家後將面對阿媽與媽媽的責罵，甚至挨打，我嚇得興起離家出走的念頭。

一直到戲散、人散、燈熄，只好垂頭喪氣往家走，蹲在住家樓下發呆許久，才硬著頭皮上樓。

一進家門，見到弟弟穿回家的一隻拖鞋被踢在客廳走道邊，而他腳上已穿上另一雙拖鞋，正沒事人似的在客廳玩玻璃珠；出乎意料的是阿媽與媽媽都只是叨唸幾句，叮囑以後帶弟弟出門要小心，就輕易放過我了。當下我高興得差點掉淚，更慶幸沒有離家出走。

一甲子前的一樁小事，偶然想起仍覺莞爾，卻也感嘆五十歲就因急病驟逝的弟弟，他人生的這場戲未免散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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