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正文
亞歷山大.阿斯楚克(Alexandre Astruc)曾說:「電影本來就具有思考的能力,之所以能成為一門特殊的藝術,在於它的確是一種能夠表達任何思想內涵的語言。」
一九七五年上映的《飛越杜鵑窩》(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是捷克移民導演米洛斯福爾曼(Milos Forman)改編後的作品,其複雜意識形態的背景給影片蒙上了一層特殊的光澤;其衝撞體制意味濃烈,似乎給人們帶入更多揣度的空間,換言之,《飛越杜鵑窩》並不只是呈現醫病倫理,更多的意涵是「政治寓言」象徵。
主角麥克墨非是一位特殊的病患,他的神智清醒,是為逃避服刑而裝瘋賣傻進入病院的「正常人」,卻發現病院制度充滿壓抑與控制,猶如白色監獄。病人不准有「個性」,一旦有不同的聲音,立刻會被院方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打發。在一次聊天中,竟然又發現同住的病患幾乎都是自願進來的,他們自認心靈有缺失,為逃避現實生活渴望在醫療中獲得救贖。
裝聾作啞活在謊言
故事細膩的鋪陳墨非在院內的作為,首先他要求把每日播放的音樂聲減弱,再來是拒絕在護士面前服下藥物後才可離開的規定,甚而慫恿大家拔開飲水機。在墨非思想撞擊下,原來安分規矩的病患開始流露出正常人的天性,他積極地介入精神病院內的人際互動,甚而帶著大家外出;他在病院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他挑戰權威、無憂無懼、他掙脫桎梏、對抗設限,充分展現個人意志。他的自信與無畏,不知不覺成為了病患的精神領袖,病患渴望墨非能帶領他們衝破制度的藩籬,拾回遺忘的自尊,無形中,精神療養院的病患與墨非形成相互依存的關係。
在院方的眼中,墨非是個製造麻煩、腦袋不正常的人,但他與病院裡的同伴真的不正常嗎?其中有段對白發人深省,墨非說:「他們告訴我,我是個瘋子,因為我不像植物人乖乖坐在一邊。」他問同伴︰「你們這些人是怎麼回事,老是抱怨自己受不了這裡,卻沒種站起來走出去!你們真的瘋了嗎?」影片透過墨非與病患的互動、與醫護人員的抗爭,控訴了當代社會人們心智遭到扭曲的現狀,導演再以印地安人外號「酋長」的病患裝聾作啞作為切割,不啻是精采一筆。
害怕衝突選擇緘默
對掌權者瑞秋而言,墨非是位反社會體制搧風點火的異議分子,是挑起內鬥與革命的造反者,因為從她眼中看見的是失序、違規、不服從,她在乎的是群體而非個人,她要病患是貶抑與壓抑的自我,以達到退卻與順服的表現。他們的「上下」關係從未改變過,但可以清楚地發現,這是具有同等意志力、同樣精於謀略的對手較量,就如同我們在職場、商界、政壇,大大小小生存競爭的舞台所見,但顯然兩人不是在同一天平上。
導演除了探討精神病院內原有的人際互動與社會化的箝制外,更透過精神病院的制度隱喻政府的統治,揭露生活於精神病院中的社會弱勢底層,如何擺脫身分與隱瞞汙名,並利用各種曖昧來掩飾嘲諷,藉高壓控制之實行掌控的劇情。
人們往往害怕衝突,卻又鄙夷懦弱;人們常常選擇緘默,卻對畏縮深感不屑;當人們滿懷希望,卻又急於成真實,未必能有酋長自知之明靜而後動的定見。活著畢竟是一種奧妙,是一種學習、學著明晰、學著成長,藉由影片《飛越杜鵑窩》的這面鏡子,能讓人們重新看見自己的內在,看見自己的各種可能性,同時也看見自己的各種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