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楨凰
小時候,每個寒暑假,我們都會回阿公家住幾天,宛若在遊樂園度假。
阿公家在港邊,天還未亮父親便跟阿公頂著漆黑出海,待我們醒來時,阿媽和母親已經窩在木屋開始忙活。前者坐在漁網上,手持竹梭接補過大的孔隙;後者坐在藤椅上,手握縫衣針,縫補一家大小的衣褲破洞。我和兄姐們跟著針線穿入木屋後的迷宮,伴著「鬼抓人」的遊戲節奏,穿梭於由漁網和竹竿拼湊成的無數廊道裡,循著被蒸發的海水探索出口,得在被「鬼」抓到前逃離,然而「鬼」還沒有抓到人,一群小鬼頭就全被母親拎了出來。
稚嫩的嘻笑聲仍在遊樂園內迴盪,迷宮卻先隨著阿媽的離世走入歷史,徒留竹竿曝晒成遺址。木屋裡滿地的破漁網被疊放到角落,曾經被遺落的網針隨之暴露,一端尖頭像屋頂,一端凹槽像拱門,恍若古厝的縮影。
母親將獨留的網針收進鐵盒,和她的銀針包放一起,裡頭還有兩根與鐵盒同長的木棒,一頭圓,一頭尖,我以為是特大號鉛筆,母親卻說:「這是棒針,我做女兒時都用這織衣裳。」
她隨意的一句話讓女兒眼睛發亮,希望她用木棒變出我的新衣裳,但母親卻拒絕,推說已塵封多年,早忘記如何做。
我鍥而不捨地巴著母親撒嬌,最後她買回幾球不同色的毛線開始編織,從線球抽出線頭,手指靈活地纏繞一圈打出活結,左手持棒針套入線圈,右手握另一隻棒針繞出另一個圈,隨後兩手反覆交疊和轉圈。棒針在她手裡像神仙教母手中的魔法杖,幾天後,一件嶄新的針織衫被擺在床頭,美麗、厚實、溫暖而且永遠不會消失。
在那之後,她持續用魔杖填滿我的房間,比如外套、帽子、圍巾、手套,還有現在躺在我手掌心上的毛線母雞,以及竹編提籃上的毛線玩偶:一隻公雞、許多隻小黃雞、鳳梨、菜頭、甘蔗和竹子。
我將母雞填入竹籃裡預留的空位,母親小聲唸了句台語俗諺:「帶路雞新娘好起家。」明天,帶路雞將陪我出嫁到陌生的夫家探險,丈夫將牽著我的手一起走入新家,我將用母親送的棒針和毛線球鉤織出一座獨一無二的城堡,妝點專屬於我們的新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