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含氤

天還是一樣的天，地還是一樣的地。古老的烽燧孤零零地立在斜坡上的平崗，我爬上斜坡，繞行一圈。坡上有風，風在它身邊吹了兩千年，早已將過去的狼煙吹散。



離開西千佛洞後，車子繼續在戈壁間奔馳，行進約一小時，樊師傅說：「前面就是陽關鎮，主要種葡萄，這裡也是最早脫貧的鄉鎮。在敦煌，如果家長聽說自己女兒要嫁給陽關的小伙子，都是沒有異議地雙手贊成，因為嫁過去代表生活無虞。」

樊師傅講這段話時，窗外還是單調的戈壁灘，幾分鐘後，車子從筆直的國道拐進鄉間馬路，這時才看見路邊已冬眠的葡萄園，還有用來風乾葡萄的晾房，那些晾房像睜著眼睛似的，看著我們這群奔赴陽關的人。不過我到的時候是休耕時節，馬路上冷冷清清的，絲毫感受不到葡萄盛產的高光時刻。

陽關除了是鎮名之外，也是漢唐的關隘，如今則是一個景區。景區前端是博物館，展示著與絲路相關的文物。廣場上樹立著張騫雕像，他手持使節，騎著駿馬，氣勢恢宏，頗有漢武英勇無畏之風，很多人路過都會為他拍幾張照。

在這裡，遊客可以花錢買一張寫上自己名字的通關文牒，然後拿給裝扮成守關衛士的人檢查，體驗古人出關的過程。走出這擬古的關口，迎面而來的是姿態飛揚的王維塑像。王維與張騫不同，他沒有到過陽關，但他的〈渭城曲〉卻流傳千年，而且不分階層雅俗，人人皆能朗朗上口。陽關以東，有親人朋友，有用同文字說同語言的同胞，然而一出陽關，不僅是舉目荒蕭，更是舉目無親。哪怕王維沒到過敦煌，沒見過戈壁與黃沙，但對於為陽關代言這件事，他與張騫一樣，都有著責無旁貸捨我其誰的自信。

王維石雕旁邊是景區車站，從此處搭車約十分鐘，才會抵達真正的陽關遺址。也就是從張騫塑像，到王維塑像這段路，是仿古的教育嬉遊場域。而搭景區車的十分鐘，彷彿是分野，從一個現世的，世俗的，庸常的，寓教於樂的場景，進入一片空曠寂寥的荒原，如同穿越至古代的軌道，待下車之後，更是茫茫渺渺，一片天地真乾淨。

遺址是什麼？是一處曾經輝煌的土地；是一段被碎石黃沙淹沒的風華；是一座曾經凜凜屹立，如今卻只剩風蝕頹圮的烽燧，也是橫亙眼前的無盡荒漠。

天還是一樣的天，地還是一樣的地。古老的烽燧孤零零地立在斜坡上的平崗，我爬上斜坡，繞行一圈。坡上有風，風在它身邊吹了兩千年，早已將過去的狼煙吹散。而又細又密的沙，在它身畔聚集成塔，聚集成丘。王維渭城的雨下不到這裡，只有西出無故人的淒涼與孤寂。

烽燧的南面，以前常可以在這個地方撿到古錢幣，以及古刀古劍，故稱「古董灘」。而古代陽關的關城，據說就埋沒在這片古董灘底下。

如果這裡是曾經的關口，那麼這兩千多年來，有西漢張騫走過的痕跡，有東漢班超威震西域的傳奇，有東晉法顯西行求法的步履，有大唐玄奘東入陽關晒經的身影，有清代左宗棠收復新疆的馳騁……此外，還有多少不知名的官將士兵在此駐關戍守？多少使臣商客在此往來絡繹？多少東西方僧侶在此驗證過關？多少文人墨客在此留下千古絕唱？他們翻越山嶺，渡過川溪，行經綠洲，走過沙漠，從陽關進出中土。他們從東方帶走一批又一批珍貴絲綢與瓷器，從西方運來一袋又一袋的香料與礦石。此外，他們還在千里跋涉間，傳遞了多少的知識與文明。

我遠眺數里外阿爾金山上的皚皚銀光，近看眼前大漠黃沙壘起土丘如塋。這裡早已沒有推杯換盞的熱絡與酣暢，沒有淒清愁苦的思鄉與送別，也沒有金戈鐵馬的英姿與回聲，僅留闃無人煙的荒荒涼涼，疏落蕭索。曾經的盛景，如今已蕩然。

陽關，我戀你榮輝盛煌的過去，也愛你蒼涼寂寞的現世。雄渾大山千古屹立，萬里沙丘綿延更迭。青天白日，山川為證，歷史不隱。

離開陽關後，樊師傅載我們到旁邊僅有的一間農家菜館吃午飯。我與同車一位上海姑娘合點了兩樣菜兩碗飯，飯送來時，很是吃驚，因為那一碗的飯量，圓圓尖尖高出碗沿至少五公分。

不禁想，古代的那些邊關將士，是不是也吃這麼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