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認真的說，這是一本包含了詩、音樂、哲學的繪本。」
——《繪本之力》



前幾年，因為閱讀《繪本之力》，得以知道星野道夫這位野外攝影家，以及他的攝影繪本《熊啊》。但遲遲沒有衝動想去讀，因為攝影繪本讓人直接聯想到動物圖鑑書，而自己對動物生態興趣不大，就怕只是一種知識的積累與圖像說明。何況，有了國家地理頻道這樣的攝影紀實節目，隨時呈現逼真的生態與風景，我們是否需要回頭閱讀一本1998年出版的、薄薄的動物（熊）繪本嗎？它，還能再帶給我們什麼呢？

然而，《熊啊》繪本在台灣卻足足再版了三次（日文初版1998，中文初版 2006， 再版2015、 2023年），足見它具有某種程度的吸引力，才能在市場上始終不衰。好奇之餘翻開它，這才發覺，偏見差點讓我錯過這本好書。

生命形態自然流轉

星野道夫是日籍的極地生態攝影師，尤其是阿拉斯加的自然與動物攝影，獲得世人高度評價，但在43歲時遭棕熊襲擊驟逝（1996年）。因此《熊啊》繪本並非由他親自完成，而是由他的妻子與編輯挑選照片與他拍攝時的筆記文字集結而成的，然而，完成度之高，使人在閱讀時，居然能感受到星野道夫對自然的那份狂熱情懷，牽引自己的心跳聲也一同藏身在與灰熊近距離接觸的世界裡，砰砰作響。

《熊啊》照片與文字的高度媒合，是它打動人心的主要原因。照片不像圖畫般運用想像力將熊擬人化、可愛化，而是原原本本的、以跨頁來表現熊的習性與行為。抓魚、撕裂分食的狀態、野草中潛伏、河邊遊走、雪地遊戲，而背景裡往往是季節變化的大景：延續的冰河、夏季水鳥棲息的河流、白花（熊花）盛開的草原、秋天紅黃相間的林野、綿延蕭瑟的山景、幾許星光襯托的星光與帳篷。

從照片裡，我們看到季節遷移、色彩變幻，也看到盛大與壯美、渺小與獨立，看到動與靜、生與死，生命形態的自然流轉。但最重要的，也是星野道夫獨擅的，就在照片中看不見的地方，他以文字描述他作為一個記錄者的姿態：關於「我」怎麼思考熊類、怎麼看待這片自然，還有我怎麼定位此時此刻的自己。

學習生命永恆價值

他把自己放在跟灰熊相對平等的姿態中，人不只是身處其外的觀察者，而是大自然、時間之河裡的一份子「我們擁有的是相同的時間之河」。帶著這種敬畏與自覺的姿態，尊重每個生物特有的自主性格「我和你相隔遙遠／像遠方的星星那樣相隔遙遠」，但又生活在同一片森林中，共食同生。「我們將重重的身體著地／盡情的吃著秋天的果實」。偶爾近距離四目相對，便有著一樣的「困惑」、「不知所措」。甚至依循你強我弱的自然規則，人類自然恐懼著灰熊「我彷彿變成遙遠的原始人／彷彿變成了動物／每到夜裡／就有點害怕」，但這樣的矛盾心態，對星野道夫來說，卻是一種最自然的狀態「不過／我喜歡這種矛盾的感覺」。

星野道夫透過繪本告訴讀者的，不僅僅是認識不同的生物，而是認識生命本身最赤裸的樣貌，有困惑和無助，真實的恐懼與欣喜，那是所有生物需要面對的存在問題，人類也不會例外。

我們都只是生命長河的一滴水，在各自的領域努力活著，並意識到其他生物種的存在，甚而從彼此的存在中學習到生命的永恆價值。很喜歡星野道夫在《極地的呼喚》談到的，和白頭鷹四目相對的故事，因為瞬間的凝視，使得「就是這一瞬間，……『已逝的現在所擁有的永恆性』，這種細微小事的奧祕令我相當著迷。」這種生命的奧祕在眼前綻放的通透感，恐怕是再多的知識也無法替代的生命智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