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素華

你走出校門看我的第一眼，若同時遞上模仿海豚呼喚同伴的「乎──乎」聲，我一聽那高音調便知你今天和同儕相處甚歡、學習順利，甚至得到師長肯定的愉悅。若你沒主動發出「乎乎」，我便會發出「咕咕」、「咕咕」，等待而來的是你降八度的聲波，我即了解你正在傾訴低落的心情。這是你小學三年級時發明的暗號，你喜歡高智商、愛嬉鬧又會帶來好運的海豬仔，還自創了卡通人物「古比」。

你筆下這隻跟著爸媽悠游大海的小海豚「古比」，愛窩在媽媽懷裡，用鰭搓癢媽媽。興奮時會加上跳水的泳姿；得意時，更擠弄超級可愛的豬鼻子，忽大忽小的抽動鼻孔，那是你表示心情特好的特技表演。逗得大家哈哈笑時，你還會附贈露出上門牙兩顆，然後紅著臉往我身上磨蹭。你知道，我會給你這隻正在害羞、撒嬌的「小古比」搔癢。

「小古比」耍可愛的時間不長，因著爸爸心肌梗塞驟逝，我變成了鴕鳥，你的「古比」想像世界也嘎然叫停了。我自欺那只是你的「引擎慢熱」，卻不敢揭開「小古比」失蹤的真正原因。在你正需要我用力擁抱時，我自顧自地舔傷，甚至剝奪你選擇性的沉默，輕忽你更難以面對突來的打擊和生命的迷惑。

在學校，你還得承受導師嚴重的曲解，在全班面前厲聲斥責你：「放任全班鬧哄哄都不管，當什麼班長！」、「上課一問三不答，是在耍什麼特權？憑什麼資格當選模範生？」

「他依然沉默以對」，連同學也心疼你。而我載你上學途中，有時也被你的不搭理氣到叫你下車。

有個一年僅見面兩、三回的朋友，聊天不到幾句就判定你該去上人際關係的課程，還質疑我不願面對孩子的問題。他們忘記了鯨豚是善於溝通的，是高度社會化的哺乳動物，所以你這隻人間的海豚「古比」，只是暫時關閉與外界交流的通道，你改變哨音想傳遞的訊息還沒有人聽得懂。

颶風策著勁雨而來，我方驚覺你沒同在躲雨的簷廊下。抬頭四顧，東方有朵鑲著金邊的烏雲，是隻海豚躍浪的模樣。頃刻，彷彿聽到「乎、乎」的召喚，那是熟悉的「古比」上升調，正向我傳遞了世界上獨有的符碼，不管我能否解開，至少都要陪在你身旁，以堅定的耐心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