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禾月

民國五十三年。

小婦人是出生在苗栗苑裡鄭家聚落的三十歲「河洛女」，張先生是出生在河南的三十五歲「外省仔」，他們在桃園結婚成家了。我則是剛由苗栗頭份家鄉到台北讀書的十五歲「客家妹」。

民國一一二年。

先生和我坐進桃園五福三街X號，掛著張先生遺像的整潔清爽小客廳，小婦人和我握著彼此的雙手。我和先生傾聽她的生命故事，由傍晚四點到將近七點，吃完她親手包的餃子，我們向張先生的遺像深深一鞠躬後，道別在夜幕已垂的小門口。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都說芝麻開門會有珍寶，這天，我們在桃園五福三街逡巡找回憶，即將離開時，忽然打開的小門口，出現一位嬌小優雅的老婦人，必有天意。

我們珍惜且驚喜，回頭趨前打招呼。一支稍大兩支較小的髮夾，將全白的短髮老式學生頭夾得整整齊齊的，灰色的衣褲外頭加一件深墨綠的合身毛背心，除了眼尾嘴角有些許皺紋，雙頰仍保有兩小塊是圓亮飽滿的呢，說著只有「認識」兩個字是不太標準的國語，語調溫和的由略為上揚的嘴角吐出，體態安穩，眼神盡是親切祥和……如此一位乾淨清爽不亢不卑的九十歲老婦人，是怎麼活出來的？典範啊！我忍不住擁抱她。

我們相互的磁場，強到只在門口站五分鐘左右，先生和我就被吸進那個我們曾經住了一年三個月的客廳裡聽故事了。原來她就是我們從未見過面的房東。民國六十七年二月元宵節的前一天凌晨，就在這個小客廳的樓上臥房，我的肚子開始陣痛，叫醒睡夢中的先生和隔壁的計程車司機林先生，三人直奔台北婦幼醫院生下女兒。

戰亂～讓張先生由河南到台灣，回不了家只好自己成家，卻又因愛家、顧家的勞累，加上想老家的憂愁，以至六年留下一男二女後早逝。但，小婦人說張先生未曾離開，始終同在。

貧窮～讓小婦人由苑裡到台北幫傭。身為家中有九名手足的長女，幼時常依母命，為了生活向人伸手借貸，進而鍛鍊出她成家後，一切靠自己，絕不將手心向上求人的堅毅精神。這精神，引領她以一雙勤勞的手及平靜溫暖的心，帶出三位優秀的兒女和五位孫輩。她按部就班的做完「接受和面對命運挑戰」的功課，不見風霜只見慈愛。

颱風～民國六十六年的「薇拉颱風」，將當時為了省錢付房貸而搬住鄉下學校宿舍的我們一家，吹到五福三街X號租住，養兒生女。

戰亂、貧窮、颱風，牽繫詮釋著我們的人生。

聽老婦人說當年小婦人的故事，回想先生和自己的際遇，我們再次確信，不管「外省仔」、「河洛女」、「客家妹」，即使擠在小小的台灣，心才是一切的主宰，只要有一顆善良不貪的心，用心生活、心安理得，終能散發能量，擁有清清爽爽的人生。

感謝小婦人、感謝民國一一二年這天的因緣具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