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愛倫

同學寄來媽媽百歲生日全家福照片，其中最出色的，真的就是壽星奶奶，她手上指環翠綠發亮，她身上旗袍光鮮奪目，她的白髮與溫煦笑容，一眼，就可以讓人閱讀到她的健康快樂。

我把相片再轉寄給我姐姐，姐姐難以置信地說：「這是百歲大美女呀！」

我還在唸書未進社會前，就是同學的家中客。「百歲大美女」生了三男三女，在那個年代，比較稀奇的是，一個持家媽媽能和六個孩子都保持交談興致，和樂融融，這跟我家的氣氛很像很像，我的確喜歡同學的家。

長輩媽媽對長媳姐姐相當疼愛，佳節團聚時，姐姐和媽媽合作打理所有菜色，每次一定有一道涼拌素綠豆芽，超好吃。

我總是習慣跟她們婆媳窩在空間不大的廚房，邊摘採邊聊天，但是我只打下手不做菜，怕不了解大家口味白辛苦一場；姐姐忙得開心，我閒著也不會內疚，跟這樣的長輩在一起，任何時間都是自在的。

婆婆對媳婦的滿意，蕩漾在臉上，滿意在眼中，甜膩在嘴裡，可惜婆婆疼媳婦超過兒子疼妻子，這是有點美中不足，但是媳婦很能滿足於這樣的幸福，因為她跟我說過：「媽媽（婆婆）實在太好了。」有這樣疼媳婦的婆婆，真的會讓進了婆家門的外姓女子，充滿自發的敬愛之心，甚至連媳婦們之間的對話都出現：千萬不要辜負老人家。

以致，當深陷眼前某些痛苦的狀況時，媳婦們似乎都能平靜面對，不添亂、不抱怨、不計較，為了婆婆，好媳婦就算心有委屈，也還是能勉為其難做到好妻子水準。

婆媳如此，何其難得。

那年，我個人卸下媳婦角色時，什麼事也沒掛心，倒是認認真真寫了封信給模範婆婆，至於內容，現在早已不復記憶。我遷至汐止雅典王朝獨居時，甚至請這對婆媳來家裡「看看」，為何如此？我也不知道，就是單純的喜歡這對婆媳範本吧！

我唯一的不解是，這麼好的長輩，在我遇事重跌時，卻一反常態完全沒有安慰我！

在接到相片當天的閒聊中，我莫名其妙提到舊日未被安慰的問號，第二天，同學又來電話，宣布「破案」，她說：「我正在媽媽身邊，特別問了媽媽當時怎麼沒有安慰你的事。」

「妳很清楚我媽忠厚老實，我知道妳曾給她一封信，叮嚀不要外傳，結果連我，她也不給看；媽媽說，妳把信放在信箱，管家取信是多日之後，等她看到信時，你們已經辦完手續。在妳交代下，她除了噤聲、傷心，又還能做什麼？」非常謝謝，在三十多年後，聽到這通電話的說明，仍然覺得是很大的安慰，心裡很舒服、踏實。

我，和老人家，真的沒有相互辜負。

謝謝我的同學，她從我的前小姑身分重新回到同學關係，因為姻親關係的轉變，我們不再常見面，但是我們之間沒有發生任何破損之事。

更謝謝百歲壽星，她，就是我的前婆婆，我從來沒有停止過我對她的敬愛。

至於長媳，她是我的妯娌，前後跨越四十年，她都是模範媳婦，雖然是她自己倔強的主動拋棄人妻名分，但是在全家福相片裡，她還是站在一定分量的位子。

婚姻的失敗，沒有破壞我和這樣一家人的關係，我想想仍有幾分得意，好人遇到好人的故事，就像明鏡高懸，很輕鬆就把委屈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