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好久沒有出現這樣的情形了。我在講台上愣了幾秒鐘,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那當下情緒極為複雜,交織著驚愕、失落、沮喪、無奈,還有些許的不可置信。我不太願意相信,我的學生會說那種話。
這幾天一直在找適當時機,想要跟學生談四川大地震救災的事。那苦難似乎離我們很遠很遠,然而透過新聞頻道不斷播送,感覺又像是發生在周遭。此刻地球縮得很小,只要一個按鈕,就可以看到事件現場。隨便找一家自助餐廳坐下,就會發現那些聲音與畫面近在咫尺,大多數的人照常演練著日常生活,吃飯配新聞,不會太激動也不會太傷心。他人遭逢的災難,往往以這種形式出現在我們的眼前,或許已經麻痺了我們的感官,讓我們心腸漸漸變得僵硬。而敏感的人,總是要比別人多知道一點,多痛一點。甚至從別人的故事中,掉下自己的眼淚。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悲傷經驗,被他人的苦難召喚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九二一地震時,我人在嘉義民雄。從八樓租屋處慌亂下樓,以為是末日來臨,連哭泣都來不及。街道上擠滿衣衫不整的人群,茫茫然不知道該往哪裡去。餘震一波接一波,每個人都試圖用手機聯繫親友,卻怎麼也撥不通。只知道附近有磚瓦厝倒塌,消防車咿咿嘔嘔駛過深夜的暗巷。在那場地震中,身為倖存者的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辦法好好睡著。一閉上眼睛,便覺得床在搖晃,生命像一個玻璃瓶,掉下就會破碎。幸而每天都有許多善的故事發生,努力修補這些生命的碎片。這一切,只為了讓亡靈安息,讓生者獲得安慰。
我跟某班學生說起這些,希望他們主動賑濟災民。沒想到有一個學生回應我:「死的都是敵人,幹嘛去救。何況對方還有飛彈對著台灣。」還有另一個聲音說,這樣正好可以減輕人口壓力。說這些話的,都是「聰明人」。這讓我尤其無法接受,太多話想說反而語塞。我只是想問:「如果這些事發生在你身上,你會這麼說嗎?」對方政權設置了飛彈,但是現在受苦受難的是手無寸鐵的人民。什麼叫做感同身受呢?或許擁有鐵石心腸的人不會知道。而鐵石心腸究竟是怎麼練成的呢?我想如果找得到答案,也會覺得非常悲哀。(本專欄每周二刊出)